后来,我们两人全哭了。
现在已经没有人会把处女膜跟死联系在一起了。已有了处女膜修复技术。即使一个妓女,只要她愿意,花上不算太多的钱,就可以照样变成黄花闺女。虽然那时我们喜欢大逆不道的东西,可当听说美国女孩居然以处女为羞耻,还是惊讶得怪笑起来。我们记得一部国产电影中的镜头:新婚之夜,一个土炕,一块白布。我们害怕那块白布。
她最后说:等我三天……
你好像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说,三天后的礼拜天晚上,他会约她出去。
你似乎更不明白了。只觉得一只毛毛虫趴在脊梁上,冰凉凉的。你没有回答。接下来几天你甚至都不敢想她了。你不敢去想那晚上的事,她对你说的话。她变得可怕,像妓女。(不知道现在年轻人,是否会把一个为你付出贞操的女孩看做妓女?)
你们的关系因你而起。她很漂亮,曾参加学生模特比赛。你追她,死缠硬磨,递纸条,找借口跟她说话,什么伎俩都用上了。你甚至在公众的场合把纸条递给她,把她脸都吓绿了。不接吧,那样她将更无法收场。她接下了,团在手心里。这就更给了你缠她的借口。她背上总有一横两竖,像倒放的条凳,那是她胸罩背带。她坐在你的前桌。你痴痴瞧着那倒放的条凳从她的衬衣透出来,还有那微微突起的搭扣,有时那背带还打旋了。有时候没有背带,只是围胸一抹。你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胸罩,怎么不会滑下来?你对女孩子的东西很不了解。你一直以为那洞是冲着前面的,所以你跟她面对面站着时,总觉得有种吸力,你摇摇欲坠,把握不住,一不小心就会被吸进去。你听说女孩子的身体是带电的。你也带着电。你的欲望像一团热气,空洞而灼热。其实即使把她给你,你也未必摸得了要道,也只能稀里糊涂泄在外面。可你还是会很满足。
她原先并没有说要嫁给你。你也没有提出要她嫁你。你们甚至没有说到“爱”字。羞于说。可现在说出这样话的她,还值得你爱吗?如果被人家破了处女膜,她还是她吗?即使你得以进入她,你是得到她吗?抛弃尊严的得到,是得到吗?你不知道。你感觉自己处在夹缝中,简直要被夹死。
她却跟你更黏糊了。好像经过那一场,你们间已没有了隔阂。她当着大家的面叫你,给你掸背上的土灰。你躲着她,可是你也没有去阻止她的计划,只是放任她,近乎卑劣。你暗暗数着日子,三天……礼拜五,礼拜六,礼拜天……礼拜天要怎么样了?会发生什么事?她要做什么?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数着日期。礼拜天!
礼拜一你没有去上学,你装病在家休了一天。第二天你去了,她仍然叫住了你。
她告诉你,礼拜天晚上他们去看了电影,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什么也没发生!你豁然轻松下来。一切如故!你甚至感激地将她抱了起来,好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东西。你简直都要流泪了。
她说,他们看电影,他的手始终放在自己膝盖上,直到银幕上映出大大的“完”字。动也没动。有一刻他动了,却是把手伸到自己衣袋里掏手帕,擤鼻涕。你咯咯笑了起来。他还用手帕?擤鼻涕!你挖苦。唔,那手帕还折得方方整整的呢!她也撇嘴附和你。
他们那样家庭的孩子,总有着种种可笑的地方。面皮白白,还说着普通话,就是学几句当地骂人的话,也腔调可笑极了。不敢爬树,不敢打架,什么也不敢。你们大肆嘲笑他。你说说不定他就经常流鼻涕呢,说不定他每次出门前,他妈还要叮咛过马路要小心呢。嘲笑他,几乎成了你们谈话的全部内容。你作贱着他,用最恶毒的话,最离奇的想象。你把他想象成愚蠢的小财主。不论你怎样说,她都附和,还给你提供例证。你说他也许现在还让他妈喂饭呢,她就说,对对对,他家就有这么一个围兜,挂在厨房墙上,我看到过的。说不定他还在吃奶!你说。你表演他哼哼寻找奶头的样子,她就笑得滚到你怀里:哎哟,笑死我啦,饶了我吧!
这么说,这小子也没胡子喽!你又说。
就像太监!她也说。
不过,当太监也省得麻烦嘛!你简直得意地摸着自己的胡子。其实你并没什么胡子,不过是嘴上长点茸毛。你总是嫌自己嘴上的毛太软,胡子未能爬满腮颊。听说刮了胡子才能长得粗,长得硬,长得茂盛。你开始偷父亲的剃须刀,刮胡子。刀刃残酷逼人,可你不在乎。你只是担心刮了,胡子从此不再长。可是你又想,不如去冒个险,即使去死。你刮。你感到脸颊火辣辣的。你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有血。你没有退缩。你对自己说男子汉就是在这样的残酷中炼成的,我经得起。只是你怕被她看出破绽:你在制造胡子。你记起父亲刮胡子时,总是把手放肥皂上,蹭两下,再抹在脸上。你也用肥皂抹,伤口扎心地疼。
谁像你这样呀!大胡子,土匪一样!她骂你。
土匪就土匪!你应,我就是土匪!
你喜欢被她这么叫。“土匪”这个词比“英雄”还要让你喜欢。英雄是正面的,土匪是反面的,反面的更有力量。反面的更让你心安理得,反面的黑暗能够掩盖你的虚弱。
那你就是我的压寨夫人!你又说,说!他跟你约会,都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