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离情(2)

而张道藩的为人,因为他是国民党的文化高官,给他的形象蒙上了一层阴影。张道藩毕业于天津南开中学,一九一九年赴欧“勤工俭学”,与徐悲鸿以官费生赴欧是同一年。就读于英国伦敦大学美术系,又转到法国,入学巴黎高等美术学院,步了徐悲鸿后尘。在法国时参加“天狗会”,与徐悲鸿蒋碧微是好友。他自称,在巴黎与蒋碧微第一次见面,就对她的美貌与气质所倾倒,无奈于“名花有主”。

张道藩回国后被蒋介石看中,画技就此止步,仕途却一路走高。他历任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交通、内政、教育等部次长,曾发起成立中国文艺社,创办国立戏剧学校。在日本侵华意图日益明确之时,张道藩力主抗战,亲自写剧本鼓吹抗日之声,徐悲鸿写过剧评《张道藩先生近作话剧》,刊登在《中央日报》。

一九三八年,张道藩发起成立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战协会,兼任主任。迁都重庆后任国民党宣传部长,并兼国民党中央文化运动委员会(简称文运会)主任。而张道藩主管抗战宣传时,也确实努力做了不少事,前面说到他曾与徐悲鸿、宗白华一同担保田汉出狱,就是一例。而我们现在看到的不少爱国影片与歌曲,就出在那一个非常时期。显然,张道藩效忠于国民党,与共产党理念不合,但不乏爱国热忱。

我到台湾采访,听一位老作家谈到张道藩,说这位“党国部长”在台湾文化界颇有口碑。一九五○年台湾立足未稳、百废待兴,张道藩创办“中华文艺奖金委员会”,培养鼓励一批青年作家、诗人,这些人后来成为台湾文坛精英。

张道藩留洋学画出身,也时常作画自娱或赠与他人,与他的政坛佳绩相比,当然差距甚大,与徐悲鸿相比,更不可同日而语。但因此说他的画一无是处,也不符合事实。张道藩曾向齐白石拜师做入室弟子,而齐白石对其艺术造诣给予肯定,曾在他的一幅《凤尾花》上题款:“道藩仁弟自及门以业,作画此属第一幅,气势高下,不似初学,纯是中国画派。此花名凤尾,能舍胭脂气,予之嫡派也,予喜之,因题记归之,丙戌八十六岁白石。”专家告诉我,他留给蒋碧微的画,不着商业色彩,颇有清新之气。

其实张道藩在徐悲鸿生命中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尽管进入的方式有些特别。为什么蒋碧微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却把许多赞美之词送给他,说他热情洋溢、体贴入微、忠实可靠,死心塌地地爱他?恐怕不是毫无根据吧。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徐悲鸿在广州、长沙、香港举办画展后,到达重庆,继任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此时,蒋碧微带着两个孩子已经从南京来到重庆,住在渝简马路一处名叫“光第”的私宅,这是山城的一栋两层楼房,二楼租给了三户人家,蒋碧微租了两间。徐悲鸿在青年会的朋友那里住了一夜,次日在那里碰到了蒋碧微。

徐悲鸿不会想到,蒋碧微会把她生活的一切,都不曾遗漏地写信告诉张道藩:“宗:清晨六时起身,因为我要送孩子上学,七点钟出门,到川东小学办完一切手续,留下两个孩子在校上课。步行出来,忽然天气放晴,阳光显露,精神为之一振,因此我就去青年会看朋友。到了那儿,竟然听说悲鸿已于昨天抵渝,就住在青年会。不久他被朋友喊出来和我见面,彼此握一握手,仿佛无话可说。朋友邀我们一道出去逛马路,我默察他谈话时的语意,大概他很想搬来我家里住,但是他既没有明说,我当然也就装不知道。”

对于蒋碧微的冷漠,也许徐悲鸿早有思想准备,毕竟他们彼此伤害得太深。他深知蒋碧微的脾性,只是猜不到她的态度背后,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还在他到重庆之时,蒋碧微收到了张道藩的信:“雪:我今早苦闷极了,什么缘故我也不知道,我不能见你,有了苦向谁诉去?雪,你此刻会在想念我吗?我精神的无线电你会感应到吗?计算‘他’也快到了,你或者又要受气了。雪,我心里难受得不能支持,我希望今天有什么可以安慰我一下,最好是收到你的信。唉!你已经寄了给我吗?它今天恰巧会到吗?”

蒋碧微有点奇怪,张道藩信里说“计算‘他’也快到了”,应该是长年奔波在外的徐悲鸿,他怎会知道徐悲鸿快到重庆了呢?以张道藩的地位和身份,其实不难知道一个画家的行踪,他却以如此委婉的语气转告情人。

显然,张道藩是恋爱行家,他知道蒋碧微吃软不吃硬,从不命令她做什么,却让她心甘情愿地献身,而徐悲鸿性格耿直,做什么和说什么,都是坦然自若,他以此真诚面对他的友人,得到了很多的友谊和回报,可与蒋碧微相处屡屡碰壁。

当时陪同徐悲鸿回家的,是老友徐仲年、顾了然,也与蒋碧微相识。徐悲鸿带上两管玉屏箫和一件贵州生丝衣料,送给蒋碧微当见面礼。徐悲鸿也给儿女带了礼物,孩子欢呼雀跃。在表面的一派祥和气氛之下,是蒋碧微的感情排斥,她所有的牵挂早已全部给了她的情人:“我对于道藩的惦念与日俱增,正在愁肠百结,忧心忡忡的时候,忽然一片阴霾闪进了我们草草布成的‘光第’寓所,闪进了我的生命,使我的生活与感情双方面,起了莫大的波澜,陷入无比的困扰。”

第二天,徐悲鸿住进吴稚晖先生家,就在“光第”私宅的对面山坡之上。当时,同住的还有吕斯百、吴作人夫妇,徐悲鸿对他们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布置好好的家,不让我住!就算我是个朋友吧,她也应该招待啊,何况她用的还是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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