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砺志(2)

徐悲鸿在北京大学找到符合自己气质理想的氛围。此时是“五四”运动前夕,知识界精英云集北大。陈独秀由上海而至北京,以《新青年》等着名刊物传播变革中国的理念。北大校园思潮奔腾,仿佛是中国新文化的思想中心。

当徐悲鸿在北京新文化思潮中脱胎换骨时,京剧改革也紧锣密鼓地拉开了帷幕。是墨守陈规,还是锐意革新,梅兰芳选择了后者。

徐悲鸿从上海到北京前,康有为给他大弟子罗瘿公写了信,罗瘿公是着名编剧与诗人,在京城有名士的人缘。他曾包下戏院头几排座位,请朋友看戏,徐悲鸿也在被邀之列,因此他头一次亲眼目睹了梅兰芳的京戏。

梅兰芳比徐悲鸿只大一岁,但名气却有天壤之别。不过,梅兰芳喜欢画点梅兰竹菊,对含而不露的徐悲鸿大为钦佩,与他谈画论艺。当梅兰芳推出新戏《天女散花》,徐悲鸿对其中大胆创新的艺术理念大为赞赏。当罗瘿公出面,请徐悲鸿给梅兰芳画像时,徐悲鸿一口应承,并且许诺,他将尝试用一种新的画法。

在徐悲鸿《天女散花图》中,一片云海中升腾而出的天女,俏丽的脸部是西洋写真画法,眉眼神态呼之欲出,给人一种诗意想像。但是天女的服饰与花纹,则用了国画的勾勒手法,似乎随舞飘动。徐悲鸿题款:花落纷纷下,人凡宁不迷,庄严菩萨相,妙丽藐神姿。戊午暮春为畹华写其风流曼妙、天女散花之影。江南徐悲鸿

梅畹华,是梅兰芳原名,当时人称畹华大师。在《天女散花》这出创新戏目中,梅兰芳敢走前人未走之路,第一次突破程式的束缚,在京剧中糅进了绸舞。伴随激越的琴弦与鼓点,大红长绸在台面上伸展翻卷,观众无不报以热烈的掌声。

碎步小走的女性形象,竟然也能大起大落、狂放不羁!

徐悲鸿将绸舞的飘逸瞬间在宣纸上定格。

在《天女散花图》上题字的,不光是徐悲鸿,还有罗瘿公。罗瘿公久居京城,阅画无数,而徐悲鸿这幅画让他感到不曾有过的畅快,便提笔题诗一首:后人欲识梅郎面,无术灵方更驻颜,不有徐生传妙笔,焉知天女在人间。

罗瘿公牵线搭桥的一段佳话,蒋碧微曾不屑地写成“为戏子捧场”。而把梅兰芳这样的京剧艺术家看作“戏子”,似乎仍是下九流的角色,不是陈腐之极,就是知识欠缺。何况蒋碧微如此形容梅兰芳,已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京剧在国际上被视为中华国粹,在台湾也备受推崇,梅兰芳早已是举世公认的京剧表演大师。

但是很不幸,无知者不只在海峡对岸。“文革”动乱,也有人把梅兰芳骂成“戏子”,这幅画被人从梅家老宅墙壁拆下劫走。所幸“文革”结束,这幅画竟在某个仓库角落被发现,幸运地躲过灭顶之灾,而今陈列在梅兰芳纪念馆。

徐悲鸿也喜欢唱京剧,有时画画,画得高兴了,他会哼几句。有一回在北平家中聚会,徐悲鸿一时兴起,唱了一段京剧老生西皮二簧,味道醇正,中气十足,在座的朋友大惊。徐悲鸿说,画画要很熟练,就好像唱戏,熟能生巧,巧能成精。徐悲鸿的话简单,有的人觉得没什么意思,但喜爱京剧的人,就会有无限感慨,知道徐悲鸿用京剧来比喻画画,“我画画,跟梅兰芳唱戏一样,熟练才能精彩。”

绘画与京剧一样,不变革就没有出路。

在北京大学的图书馆,保存着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的一本刊物《绘学》。翻开刊物的目录,第一页就是徐悲鸿的画作《搏狮图》,一个裸体男子赤手空拳,与一只张大嘴的狮子搏斗。徐悲鸿用画笔印证自己的思想轨迹。

近朱者赤。人们惊讶地发现,徐悲鸿不仅是个凭画笔吃饭的画匠,居然也怀揣着一大堆改变中国文化的革命思想。在北大画法研究会,徐悲鸿慷慨激昂:“中国画学之颓败,至今日已极矣”,颓废原因是“守旧”。他发表《中国画改良论》提出“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画之可采入者融之”。

这番高昂的改革呼声,虽然振聋发聩,但也不免让人担着心。与其说,这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导师的美术主张,不如说这更像一个美术青年的留学宣言。因为此时,徐悲鸿正向北洋政府申请官派出国名额。

徐悲鸿能否去法国,决定其命运的,是一个叫傅增湘的人。

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傅增湘的名字不可或缺。傅增湘是清末进士,思想开明,力主教育救国。他曾创办中国第一个女子师范学堂,民国初年出任北洋政府教育总长,在他的任内倡导国语拼音的实施,主持向欧洲派遣留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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