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麦后来的几个夜晚都是在地窨子里熬过的。五六个乡棍轮流看押,用尽办法折磨他,所受的苦楚一生难忘。最后几个白天又让他终生蒙羞:那些家伙竟将其捆在街口柱子上供人观看,看一个一丝不挂的人,一个下体被抽烂了的人。灿烂的阳光下他垂头闭目,真想一死了之。他能活下来,全靠想她的眼睛、手、胸窝,他已经无法在这个世界上与之分离。
他还一遍遍想着与老父亲永别的日子:老人弥留之际握住他的手,暗暗塞给一张字条。他哭啊哭啊,送走了父亲才打开那张皱纸,原来上面写了让他交还借来的东西:这东西就藏在一个地方,千万要找到还给那个人。那人是一个开金洞子的……他按纸条上说的,果然从一个地方找到了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他小心翼翼携了东西去金矿,打听着。那天他记得在山路那儿被一道红绳挡住,许多过路的人都在等待一场爆破。有人在那儿摇小旗子,接着山摇地动,刚刚还挺好的一道山坡被整个儿掀掉了!“嗬咦!真厉害,‘踢啊踢(TNT)、踢啊踢’!”一个没牙的老人呼喊着,旁边的人都随声惊叹:“踢啊踢!踢啊踢!”就这样,轰然塌下的山岭和那三个字同时刻进了他的脑海……最后好不容易打听到了物主:一个老矿工,原来是唐家父子的仇人,三天前死在了洞子里。那天已近黄昏,他知道父亲的嘱托落空了,再也无法物归原主。往回走的路上,他找个背人处打开包裹,马上惊呆了:“踢啊踢!”
廖麦白天绑在柱子上晒,让人围观,夜里仍要投入地窨子。最后几天他整夜无眠,一直在想:老矿工如果活着,一定会把包裹送给唐家父子的——父亲一直阻止对方这样做,自己却落了个凄惨的结局。老矿工真该活下来啊。夜晚的辗转反侧,使下体凝结的伤口又流起了血。脸上耳朵上全是划伤。天亮时他被踢出地窨子,唐老驼指着他的脑门说:“三天后进山开洞子去!”每一个字都如同炸雷,他知道:一生的苦役开始了。
只有三天的时间了。他要在乡棍押人进山之前逃开,离开前只想做两件事:为父亲、也为那个可怜的老矿工报仇;然后再去见美蒂!起念之后他不吃不喝,全身的伤都不再疼痛,眼前只交替出现两个人的面庞:父亲和美蒂。
漆黑的夜晚来临了。美蒂一生都会记得那一夜:最后一只狗的叫声平息之后,整个大街上一点声息都没有,简直静得吓人。突然,一声呼嚎暴发出来,随之是枪声,喊叫声、刺刀碰撞声、啪啪奔跑声交织一片。整个镇子瞬间大乱。美蒂知道出大事了,一直战战兢兢伏在小窗上,听到有人急急拍打就拉开棂子。
一个脸上满是黑烟的人爬进来。他一进来就紧紧相拥,喘息声吓人。
“是你干的?”
“是我。”
“怎么了?”
“只差一点……”
“天,快跑吧,快啊!”
“你要等我!”
“快跑啊!”美蒂哭着哀求。
廖麦的双眼在抹成漆黑的脸盘上变得尖亮:“你要应我!你应我的话!”
她抱住了他的腿:“我应你!”
“再说一遍!”
“我应你!”
廖麦翻身跳出窗子。与此同时,美蒂听到了石头街上的嘈杂,听到了唐老驼像濒死的老兽一样挣扎,大口呻吟,沙哑的呼叫一直传过来:“哎呀我的妈呀,咝咝,跑不了他!咝咝,咱使斧头剁、使刀子捅,一抓住他就大卸八块,人见人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