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所以(7)

我的失态,当然,他们全家都当作没有看见。转移话题。说别的。还是关春,悄然带我到卫生间。我洗了一把脸,用凉水拍了眼睛,擤了鼻子。擤完鼻子我才意识到,卫生间与客厅只有一门之隔呢,我是否擤得太响了(我母亲总是指责我太响)?不过我觉得没有关系,在关淳家,似乎人人都很放松,人人都能够得到应有的理解、尊重和宽容。果然,我从卫生间返回餐桌,没有任何人用挑剔或者批评的目光看我。

他们只有一个担心,那就是:叶紫吃得太少了!味道不好吗?我们家有东北饮食习惯,炒菜的味道不够地道。不是吗?那就太好了!那就多吃一点!关淳,给叶紫夹菜呀!真是我的傻小子(好一个"打是亲骂是爱"啊)。关淳笑了。给我大筷子夹菜。吃到后来,我不得不对大家再度抱歉,我又需要去一趟卫生间了,我还得上一个厕所,还得把裙子的皮带扣松开两节。

吃饱了,喝足了。谁都不允许我插手收拾餐桌。洗碗刷锅,笑话,那怎么和叶紫有关系呢?叶紫唯一的任务,就是睡午觉。关淳的母亲说:"这闺女,眼圈都是肿的,还发紫,明显是欠瞌睡了(怎么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呢?)。十八的姑娘一枝花。这花儿是需要特别珍惜和保养的。好孩子睡觉去啊。"关淳把电扇提到了房间。这就是关春在娘家的闺房,现在属于我了。在电扇的微风之下,干干净净的床铺,迎接了我的身体。我躺了下来又支起胳膊,大有不敢相信之感。掀开枕巾,一只发黄的绣花枕头,荷叶边,鸳鸯戏水,绣花线都毛了;用手指头杵杵,枕头芯子沙沙作响。新鲜的枕头,陌生的气息,久远年代的别人家的床,怎么是我在这里睡觉呢?事实上,我连感慨都来不及细细梳理,脑袋挨上枕头,就直接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天色已晚。梧桐树上的知了,叫声已经稀疏,如歌似吟,与我们彭刘扬路喜欢集体聒噪的知了,有着绝然不同的风格。我迷迷怔怔坐在床沿上,打着饱嗝。这不是真的,这只能是梦。这一天的晚饭,是绿豆稀饭,馒头,小菜。他们家自己做的馒头,热腾腾地刚刚出笼,据说是家乡的亲戚新近捎来的新麦面粉(我从没吃过。经过提醒,咀嚼出了特别的麦香。新麦!)。关春一家三口,晚饭以后要回去了。临走之前,关春找出了她以前的家常连衣裙,让我当睡衣穿。她完全像对待自家妹妹一样地说话说,"旧衣裳了,不要嫌弃啊,你穿上去一定很漂亮!叶紫你身材多好啊!嘟嘟,快来,和姨再见!亲姨一口!"孩子,我们再见,摇摇手。就不要亲一口了。我无法承受这样的亲昵。21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人,用亲吻来与我道别。

晚饭之后,洗澡冲凉,关淳母亲递进来痱子粉,请我扑在颈项和腋窝处,凉飕飕的,香喷喷的。关淳带我出去走走,吹吹夜风乘乘凉。在路上,关淳给我买了一支奶油雪糕。我们逛街。行人扭头看我们。我们注意保持一定的距离。公共汽车呼隆隆开过来开过去。关淳向我介绍这里有几路公共汽车,它们的起始站和起始时间,明天早上我们去学校,应该乘坐哪一路车,再转哪一路,总共需要大约多长时间,因此,我们明天应该清晨6点起床,6点半出门,最迟6点50分上车,否则,在上班高峰之前就过不了江了。那很严重吗?--我没有问出口。我觉得我的语气将会对他不够礼貌,而我今天把属于他的鸡腿都吃了。啊,男人。原来男人与钟表和机器如此相近。

后来,我们看了一会儿电视(我还是很厉害的,没有吃过肉也认识猪:大花布底下正是一台电视机,黑白,九寸,外壳橘黄色,屏幕上只是偶尔出现雪花。啊,电视机!我母亲要攒钱到何时?)。每当屏幕上出现雪花,关淳就去捣鼓。关淳父母就和我闲聊:

伯父,品酒是怎样的工作?

通俗地说就是喝酒啊。

您每天上班就是喝酒?

通俗地说是的。

您喝了酒之后就给它们定级别吗?是不是中国十大名酒,由您说了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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