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料到,心想事成的奇迹发生了。
我带着一颗恍惚的脑袋,走出食堂,一步一步下台阶。食堂门口,有一群同学。他们忽然闪开,一条短短的甬道出现,我在这一头,关淳在那一头,我们两人,几乎是迎面相撞,我们的目光,来不及躲避,摩擦得火花四射。随后,再强行地被我们扭转到另外的方向。我假装看天,关淳假装看地。
同学们兴奋地追问,他们说:"你们还需要我们介绍吗?"
喂喂,还需要我们说"这是叶紫","这是关淳"吗?
我佯装没有听见。关淳给他朋友一拳。同学们笑着离开了。他们笑得很是那个。那个:神秘,暧昧,怂恿,鼓励,不怀好意,居心叵测。就这样,一种很那个的笑,立刻把我和关淳,固定在了男女关系之中。
局面是尴尬的,还是冒险的,因为大学禁止学生谈恋爱。不过,毕业在即,学校似乎不那么认真强调这条纪律了,甚至还鼓励情投意合的男女同学,在毕业之际确定和表明关系(只要事先没有因谈恋爱而影响校风。可是如果事先没有谈恋爱的话,怎么又可以在毕业之际确定关系呢?噢,复杂的社会。复杂的社会。),那么,学校还会在分配上考虑对情侣的照顾,比如让两个人一起支援边疆或者西藏。我不打算和任何男生一起去边疆或者西藏(只想将来去旅游)。不过,我可以浑水摸鱼,在学校纪律松弛的情况下,为自己物色一处合适的住处。因此,对于尴尬与险情,我都可以置之不理。
我站在关淳面前。他粗重的男性气息,吹拂在我脸上。
天已经黑了下来。我把一颗复杂的悸动的心,隐藏在校园里繁茂的植物里头。关淳首先开口说话。"走走好吗?"
我点了点头。
关淳迈开脚步。我也迈开了脚步。关淳在前面。我在他后侧。关淳高大的身影,在路灯的照射下,间断地遮蔽我。我抱着双臂,眼睛盯在地上,身体像羽毛一样地飘动。这样的情形,似乎并不那么诗情画意。但是我使劲地联想某些诗情画意的东西。
很久没有谁说话。后来还是关淳首先开口。
"你多大?"
我说:"21。"
"哦,这么小!"
我说:"我上学早。"
噢!学校,我的救星!我的天堂!我六岁就奔向你的怀抱,现在为什么我要离开?为什么我不报考研究生?为什么我不能容忍自己继续让父母负担?其实他们的主要负担就是每月十几元钱的饭票。十几元钱的饭票,对于我来说,为什么所欠之情沉重如山?难道,自己养活自己就那么重要?就那么荣耀?就算人格独立和有本事?就连叶祖辉,我崇拜的哥哥,还不是把自己的工资牢牢积攒在银行里,几乎是央求他回家吃饭(婚后又多了一张嘴)。可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亲爱的学校?以至于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色诱关淳,想让他把我带回他的家。老天爷,请原谅我,我知道,爱情应该是纯洁无瑕的,只有纯洁无瑕才会幸福甜蜜。噢!我真是卑鄙无耻!
黑暗中,委屈的泪水模糊了我黑暗的视线,我是那么渴望在关淳眼睛里找到光明(正如诗里写的那样)。
可是,我没有找到!
关淳说:"咳,我都24岁了。我小时候因病休学一年。初中又耽误了一个学期。这次不是因病,是我逃学了。我跑到珍宝岛去了,要求当兵打敌人。当时我们家还在东北。我们东北人本来就不喜欢老毛子。苏修又在珍宝岛对我们悍然挑衅。我一听拔腿就往珍宝岛跑。"
这还不算可怕,这里头还有一个男孩子的可爱,可怕的打击在后头!
关淳的后半部分话是:"其实,关键是我讨厌学校。让一个活泼的孩子,死板板背着双手坐在那里,非得坐45分钟不可,这简直是太不讲道理了!难道一加一等于二,也都需要在课堂上学习吗?我们的学校和学校的教育方式,太不人道了,简直就是地狱!"
我张口结舌。我只是"嗯嗯"两声。如果我开口说话,我一定会控制不了自己。我的嗓门开口就会是高八度。对不起!关淳同学,我完全不能同意你的观点!学校的学习,并不是仅仅教孩子们学习一加一等于二!它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比家庭环境更为良好的、更为人道的生活方式!因为,所有的孩子都不是学校生育的,因此学校不会像父母那样偏爱。学校对孩子们的喜爱,完全出自于公平竞争。同样的教室,同样的老师,同样的书本,同样的考试,再公平不过了!对不起!关淳同学,我酷爱学校,因此酷爱学习。我发现你和我完全不是一种人,我们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再见吧--当然当然,其实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咬紧嘴唇。咬紧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