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允许我给您种牛痘,”尤季芙挥了挥手里的镊子说。她将他那条细得像鞭子似的发青的手臂从破衣袖里抽出来。
老头把手缩回。
“我绝不扎针……”
“又不疼,”尤季芙提高了嗓门说,“在肉上扎一下,不疼……”
“我身上没肉,”麦耶尔·别斯科涅茨内伊说,“我没地方让你扎……”
屋角响起了嘶哑的嚎哭声,给他帮腔。嚎哭的是多巴-列娅,她过去是举行割礼时给人家烧饭的厨娘。麦耶尔那烂得露出骨头的面颊歪扭成一团。
“生活——是大粪,”他喃喃地说,“世界——是妓院,人——是骗子……”
尤季芙鼻子上的夹鼻眼镜晃动了起来,她的双乳从浆过的白袍内挺了出来。她张开嘴巴,想讲解接种牛痘的好处,可养老院领班阿里耶-莱伊勃抢在她前面说道:
“小姐,”他说,“我们跟您一样,都是妈妈生下来的。我们的妈妈都是女人,她生下我们是为了让我们活,而不是为了叫我们遭罪。她巴望我们活得好。她是对的,母亲总归是对的。一个人要是勃罗伊金打发他点什么就感恩戴德,那么这个人就不配他那身皮肉。小姐,您的目的是种牛痘,那么上帝保佑您去种牛痘吧。我们的目的是享尽天年,而不是受罪到死,可我们达不到这个目的。”
多巴-列娅,这个狮脸上长有唇毛的老婆子,听了这番话后,嚎哭得更响了。她是用低沉的嗓音嚎哭的。
“生活——是大粪,”麦耶尔·别斯科涅茨内伊重复说。“人——是骗子……”
身子瘫痪的西蒙-沃尔弗一声尖叫,摊了摊双手,抓住他的残疾车的操纵杆,朝门口冲去。小圆便帽从他长着马林果色头发的肿胀脑袋上掉了下来。
三十名老头、老太一齐出动,跟在西蒙-沃尔弗后边,又是嚎叫,又是做鬼脸,朝着主林荫道涌去。他们挥舞着拐棍,像一群饥饿的驴那么嗥叫。
守门人一看到他们,就砰的一声关上公墓大门。掘墓人惊讶得停下手头的活,铲子举在半空中,不动了,上边粘着泥土和草根。
听到喧闹声,大胡子勃罗伊金走出来看个究竟。只见他裹着绑腿,戴顶自行车运动员的鸭舌帽,穿一件短上装。
“骗子,”西蒙-沃尔弗冲着他骂道。“我们绝不扎针……我们胳膊上没肉……”
多巴-列娅龇牙咧嘴地咆哮。她推着瘫痪病人的残疾车向勃罗伊金撞去。阿里耶-莱伊勃开腔了,跟平日一样,用旁敲侧击的讽喻和寓言开场,绕了个很大的圈子,向并非人人都看得清的目标潜近。
他先讲了一则关于奥西亚拉比的寓言,讲那位拉比把财产分给了子女,把心交给了妻子,把恐惧献给了上帝,把税赋上缴给了沙皇,只给自己在橄榄树下留下一小块皮地,落日在那里照的时间最长。讲完拉比奥西亚,阿里耶-莱伊勃终于把话锋转到钉口新棺材的木板和配给粮上。
勃罗伊金叉开裹着皮绑腿的双脚,垂下了眼睛。用于保养他那部络腮胡子的褐色网状护套纹丝不动地耷拉在新弗伦奇式军上装上;看来他正在忧心忡忡、心平气和地深思。
“阿里耶-莱伊勃,你要原谅我,”勃罗伊金朝着这位公墓的哲人叹了口气,“你要原谅我,如果我说,我看得出你别有用心,你有政治企图……阿里耶-莱伊勃,我看得出你背后有人,他们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就像你知道你要干什么一样……”
这时勃罗伊金抬起眼睛。白色的怒潮于一瞬间注满了他的双目。两颗眼珠颤动着,像两个暴出的小丘那样狠命地盯着老头子们不放。
“阿里耶-莱伊勃,”勃罗伊金用他铿锵有力的嗓音说道,“你给我去读读鞑靼共和国拍来的电报,那里数以万计的鞑靼人饿得都发疯了……你给我去读读彼得格勒无产阶级的告人民书,他们忍着饥饿在他们的车床前坚持工作,等等……”
“我可没有时间等待,”阿里耶-莱伊勃打断公墓管理主任的话,说,“我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