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于次晨举行。这次葬礼的盛况您可以向公墓里的叫花子们打听。可以向会堂的沙玛什们,向买卖洁净禽类的贩子们,或者第二养老院的老太婆们打听。像这样的大出丧敖德萨还从来没见到过,而世界也不会再看到了。这天警察都戴着线手套。各犹太教会堂里都装饰着绿油油的枝叶,大门洞开,亮着电灯。牵引灵车的白马头上都戴着乌黑的羽饰,摇来晃去。六十名唱诗班歌手为出丧行列开道。唱诗班歌手都是男孩,唱的却是女声。贩卖洁净禽类的商贩们的会堂长老们挽着佩西大婶走着。走在长老们身后的是犹太商会会员,走在犹太商会会员身后的是——律师、医师和助产士,走在佩西大婶一侧的是旧市场上卖鸡的女贩,走在另一侧的是来自布加耶夫卡的、受人尊敬的、出售奶制品的女商贩,她们一色都披着橙黄色的披巾,橐橐有声地齐步而行,活像节假日受检阅的宪兵。她们的肥臀冒出一股股海腥味和奶腥味。出丧行列由鲁维姆·塔尔塔科夫斯基的职工殿后。他们慢腾腾地走着,人数约一百人,或许两百人,或许两万人,一色穿着绸折领的斜襟外套,脚踏崭新的皮靴,生出吱吱的响声,那声音跟装在袋子里的小猪崽的叫声一模一样。
“我这就要像上帝在西奈的一座山上,从荆棘的火焰中说话那样说几句话。您要把我的话听到耳朵里去。凡是我所看到的,都是我坐在这里,坐在第二公墓的围墙上,亲眼目睹的,当时坐在我身旁的有说话咬舌儿的莫伊谢伊卡和殡仪馆的希姆松。这是我阿里耶-莱伊勃,一个有自尊心的犹太人,一个亲朋半为鬼,而其人犹健在的犹太人亲眼目睹的。
“灵车抵达公墓专设的会堂。灵柩移放到台阶上。佩西大婶像只鸡那样浑身打战。唱诗班班长爬下敞篷轻便马车,开始唪唱亡人经。六十名唱诗班歌手齐声随唱。就在这一刻,一辆红色汽车从拐弯处飞驶而来。汽车奏了一曲《笑吧,小丑》,停了下来。全场的人顿时鸦雀无声,一个个像死去了。树木、歌手、叫花子全都鸦雀无声。只见从红色车篷上跳下四条汉子,轻手轻脚地抬着一个用见所未见的名贵玫瑰编成的花圈,放置到灵车前。待到亡人经唪毕,四条汉子把灵柩扛到他们如钢铁一般坚硬结实的肩膀上,挺着胸,目光如炬,同犹太商会的会员们一起,迈步向前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别尼亚·克里克,当时还没有人称他为国王。他第一个走到墓前,登上小土冈,伸出一条手臂。
“‘年轻人,你要干什么?’殡仪馆的科夫曼跑到他跟前,问。
“‘我要讲话,’别尼亚·克里克回答。
“于是他开始讲话。凡是愿意听他讲话的人,都洗耳恭听。我,阿里耶-莱伊勃和跟我并排坐在围墙上的、说话咬舌儿的莫伊谢伊卡也都洗耳恭听。
“‘先生们和女士们,’别尼亚·克里克说道,‘先生们和女士们,’他说道,旭日升至他头顶,煞像一名荷枪实弹的卫士。‘各位来此送别一位死于非命的忠厚老实的劳动者。在下谨以本人的名义,并以所有没有到场的人的名义,向各位致谢。先生们和女士们!我们亲爱的约瑟夫在他一生中都享到过什么福?他什么福也没享到过。他一生为谁辛苦为谁忙?为别人辛苦,为别人忙,替别人数了一辈子的钱。他这是为谁命丧黄泉?他这是为整个劳动阶级而命丧黄泉。人分两类,一类已经注定要死,一类还没有开始生活。这不,一颗子弹飞向命中要吃子弹的胸脯,把一生什么福也没享过的约瑟夫打了个正着。有会喝酒的人,也有不会喝酒而又不得不喝的人。于是前者享用着苦与乐的快感,而后者则为所有不会喝酒却喝酒的人受难。因此,先生们和女士们,我们在给我们不幸的约瑟夫做完祈祷后,劳请各位到你们不认识的已故萨夫卡·布齐斯的墓前去……’
“别尼亚·克里克讲完这番话后,走下土冈。众人、树木和墓地的叫花子们都鸦雀无声。两名掘墓穴的工人把一口没有上过漆的白木棺材扛到旁边的墓穴前。唱诗班班长结结巴巴地为约瑟夫做完祈祷。别尼亚朝约瑟夫的墓穴抛下第一铲土后,便掉过身子走到萨夫卡坟前。所有律师和别着胸针的太太们,像一群绵羊,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他迫令唱诗班班长为萨夫卡唪唱整套亡人经。六十名唱诗班歌手随着班长齐声诵唱。萨夫卡连做梦也没想到会给他举行这样的厚葬,请您相信阿里耶-莱伊勃,一个高龄老人的这句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