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哟,格拉奇先生,”当时坐在一旁的一个犹太老人压低声音说,这个犹太老人姓戈卢布契克。“看得出,您的闺女春心已动……”
“这下够我烦心的了,”弗罗伊姆回答戈卢布契克说,挥着马鞭,管自回屋睡觉去了,他睡得很定心,因为他不信老头的话。可是不信老头的话,他就大错特错了。戈卢布契克说对了。戈卢布契克是我们这条街上专给人说媒的。一到夜里,他就给有钱的亡灵诵念祷文。生活中的事他无所不晓。弗罗伊姆·格拉奇错了。戈卢布契克说对了。
果然,打从那天起,每天黄昏时分,芭辛卡都是在大门外度过的。她坐在长凳上,给自己缝嫁衣。几个孕妇跟她并肩而坐;一堆麻布在她支棱八翘的硕大的双膝上移动;孕妇把各种各样的吃食灌入她们的腹内,一如母牛在牧场上把春天玫瑰红的乳汁灌入它们的乳房。就在这时,她们的丈夫一个个放工回家了。喜好骂架的女人们的丈夫在水龙头下把他们乱蓬蓬的络腮胡子洗净擦干后,将地方让给弯腰曲背的老婆子们。老婆子们在洗衣盆里给胖嘟嘟的小不点儿洗澡,拍打着孙儿白嫩的屁股蛋,然后用她们的旧裙子将他们包裹好。由图利钦来的芭辛卡亲眼目睹了生养我们的富饶的福地莫尔达万卡的生活——在这种生活里随处可见吃奶的婴儿、晾晒的尿布和以大兵式的不知疲倦的耐力忙着男欢女爱的其味无穷的城郊之夜。姑娘也巴望自己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但是很快她就打探明白,她作为独眼龙格拉奇的女儿,此生怕难以嫁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于是她不再把父亲称作父亲。
“红毛贼,”她冲着父亲恶声恶气地喊道,“红毛贼,去吃你的食儿吧……”
她一直不改口,直到她缝好六件睡衣和六条带皱边的睡裤。当她缝上最后一条睡裤的花边贴边时,她用全然不同于平日的嗓音,细声细气地哭了起来,泪水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她对犟脾气的格拉奇说:
“哪家姑娘没有牵肠挂肚的人儿,只有我一个像是天天给别人的仓库守夜的人。老爸,您去给我把事儿办了,否则我自杀给你看……”
格拉奇听完了闺女的话,第二天便披上帆布斗篷,去货栈广场拜访南货店老板卡普伦。
卡普伦的南货店挂着金字招牌,是货栈广场上的头号店铺。店铺内散发出许许多多种生猛海鲜和我们不知其名的活货的气味。有个半大小子一边用喷水壶浇洒店堂的阴深处,一边哼着只有成年人才适宜哼的小曲儿。老板的儿子所罗门契克站在柜台后面,柜台上陈列着希腊油橄榄、马赛黄油、咖啡豆、里斯本的马拉加葡萄酒、菲利普和加诺公司出品的沙丁鱼,以及卡宴辣椒粉。老板卡普伦套着件坎肩在加接出来的玻璃房内一边洗日光浴,一边吃西瓜——红瓤黑籽西瓜,那呈三角形的爪子好似中国女人狡黠的眼睛。卡普伦腆着肚子仰卧在桌子上晒太阳,而阳光一点儿也伤不了他。南货店老板一看到披着帆布斗篷的格拉奇时,脸一下子刷的白如死灰。
“格拉奇先生,中午好,”他说道,挪出了一个位置,“戈卢布契克告诉我您要来,我给您备了一磅茶叶,是——极品……”
于是他大讲由荷兰轮船运抵敖德萨的一种新品种茶叶如何如何之好。格拉奇耐着性子听着他讲,但后来,还是打断了他的话,因为他是个直性子,不爱拐弯抹角耍手腕。
“我是个直性子的人,耍手腕这一套不会,”弗罗伊姆·格拉奇说,“我那几匹马的事,我对付得了,我可不会荒废我的营生。我会给芭辛卡新的衣服和多多少少一点儿嫁资,而且芭辛卡有什么事儿我会亲自出面料理,谁要是还嫌不够,那就放把火将他烧死……”
“我们干吗要给烧死?”卡普伦一面像放连珠炮似的回答说,一面抚摸了一下赶马车的脚夫的手。“格拉奇先生,何必说这种话,谁都知道,您是我们这儿乐于助人的人,然而您也有欺人太甚之时,至于您并非克拉科夫的拉比,那么我也并非跟蒙特菲奥雷的侄女结的婚,……不过……不过卡普伦太太……我家那位卡普伦太太,可也家财万贯,呀,连上帝本人都不知道她看上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