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兄弟团圆(6)

把鞋子脱下来,那人说,所有人都脱下了鞋子:瑟吉欧·罗斯牌、克里斯蒂·洛布丁牌、勒内·考维拉牌11,紧挨着耐克、马丁和某些不知名的黑色皮鞋。他领着人们,排成某种康茄舞的队形,绕着游泳池转了一圈,然后走上水面。池水碰上去有点凉,在他们脚下果冻似地颤动;有些女人,甚至有几个男人,冲着池水嗤嗤傻笑。几个年轻的经纪人开始在水面蹦跳,就像一群玩蹦床的孩子。在山下,洛杉矶的灯光透过迷雾,宛若遥远的银河。

没过多久池面上每一寸地方都挤满了人,有人站着,有人跳舞,有人摇摆,有人蹦上蹦下。人群如此拥挤,那个潇洒的男子,也就是梦中的查理干脆退回到混凝土池边,从一个银餐盘上取了些生鱼片沙拉。

一只蜘蛛从茉莉花上垂到男人的肩头,顺着胳膊一路走到他的手掌。男人高兴地对它说了声“嗨!”。

接着他沉默不语,似乎在倾听只有他能听到的蜘蛛的话语。他随后开口说,勤问必有所得。不是这样吗?

他把蜘蛛小心地放到一片茉莉叶片上。

几乎与此同时,赤脚站在游泳池水面上的人们,突然想起水是液体,不是固体;而且人们通常不在水上走路是有原因的,何况舞蹈甚至蹦跳。因为,这不可能。

他们是梦境的推进者和动摇者。转眼之间,这些人就衣着整齐地落入四到十二尺深的池水中,不停手舞足蹈,浑身湿透,吓得不轻。

潇洒的男子却随意地走过泳池,踏过一些人的头顶,和另一些人的手掌,始终没有失去平衡。他走到泳池对面,再往前就是陡峭的山崖。男人高高跃起,扑进洛杉矶夜晚的灯光中,这闪烁的光芒一下子将他吞没,宛若浩淼海洋。

水中的人们爬出泳池,气愤、沮丧、困惑、湿透,有几个还被淹得半死……南伦敦的黎明,泛着蓝灰色光芒。

胖查理下了床,走到窗前,昨晚的梦让他心绪烦乱。窗帘是拉开的。他可以看到日出,一轮巨大的橙色朝阳,正环绕在泛着猩红色的灰云中。面对这种天空,就连最俗气的人也会发现心中深深埋藏着的作画的冲动。

胖查理看着日出。早晨天发红,他心想,船员要慎行。

他的梦实在古怪。好莱坞的派对。水上行走的奥秘。还有那个人,是他又不是他的人……胖查理意识到自己见过梦里的男人,曾经在某个地方见过。他也意识到如果放任自流,这件事就会像断在两颗牙齿间的一丝牙线,或是淫亵和淫贱这两个词的精确差异,惹得他一天不得安宁。它会留在那里,会把他纠缠。

胖查理望着窗外。

此刻才刚过六点,世界一片寂静。街口有个清早出来遛狗的人,正在鼓励一只小博美清清肠胃。一名邮递员在几座住宅之间来回晃悠,最后回到他那辆红色货车里。胖查理窗口下的人行道上有什么东西在动,他低头看去。

一个人站在篱笆旁边。他发现穿着睡衣的胖查理正低头注视自己,便露出了笑容,冲他挥了挥手。似曾相识的感觉像电流一样钻进胖查理的心窝:虽然他一时想不起是怎么回事,但他的确认识这个笑容和挥手的姿势。梦中的感觉还萦绕在胖查理的脑袋里,让他很不舒服,也让这个世界显得缥缈虚妄。他揉揉眼睛,篱笆旁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胖查理希望他已经离开,顺着街道走入黎明的残雾中,把自己心中的躁动、疯狂和笨拙一并带走。

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胖查理穿上晨衣,走下楼梯。

他以前开门时从没栓过安全链,这辈子从来没有;但这次,他在转动把手前,却特意把安全链挂好,将前门打开了六寸的缝隙。

“早上好?”他谨慎地说。

门缝里透进来的笑容足以照亮一座小镇。

“你要我来,我就来了,”陌生人说,“可以替我把门打开吗,胖查理?”

“你是谁?”他刚说完这句话,就想起过去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他母亲的葬礼,火葬场的附属小教堂。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副笑容。胖查理已经知道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在对方还没开口前就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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