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着,仰望着那座古殿堂的最高处,那里有什么?古哲睿智的箴言,古乐飘逝的余音,仙女的裙裾带起的徐徐清风?电声乐队的强烈节奏从远处行进而来,一个梦惊醒了……
余锦菲忽地一下从宽大的床上弹了起来,走到窗前,拉开了棕黄色的天鹅绒窗帘,又拉开一层白色的纱帘。天碧蓝碧蓝的,像海水,在海水的周围是一座座山峰,或青翠,或墨绿,像纯净的翡翠,悦耳的鸟鸣从山林中传来。她一下忘了昨天夜里的苦涩,像个孩子似的情不自禁地笑了。她轻轻推开窗户,让早晨新鲜的带着露水味儿的空气扑到自己的脸上,顺着自己的脖颈和胸脯钻进肌肤,弥漫到全身。这是一种多么让人惬意的感受!她不由自主地把双手伸向自己的身体,轻柔地抚摸着。双肩依然是那样圆润,胸脯依然高高地挺立着,那么富有弹性;还有腹部,平平的,绝没有一点儿松懈下垂的感觉。挺直的腰部到有力的大腿,都是饱满的、不失优雅的曲线,还有——她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的面容,女人最要紧的当然还是自己的面容。她离开窗前,转身走进了浴室,对着一面墙那么宽的镜子撩开了披在脸颊两边的鬈发,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美丽的脸庞,皮肤仍然细腻、白皙。这里的空气是湿润的,风是湿润的,还有柔和的阳光。她的心和眼眶有时也是湿润的。
她轻轻地解开胸前的衣扣,让睡衣从肩膀上滑落下去,然后拧开了莲蓬头的开关,温暖的水一丝丝地从头顶浇下来,像夏天阳光下的那种雨,带着丝丝暖意和体贴,流过面颊,脖颈,脊背,流向全身……她感到了一种似乎从未有过的快意,仿佛有一双无比温柔的手此时正抚过她的身体。她觉得有一股很热的东西涌上来,在全身的血管里膨胀,她有些激动地微微仰起了头,闭上眼睛,湿润的嘴唇也不知不觉地开启了,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温暖的水抚过她的腿,她的脚背和足尖,在洁白的地面上悄悄弥散开来,然后消失,她的心里又有了一种古古怪怪的感觉,一种抑制这种欲望的张力和收缩的共同作用,她好像正用一把锋利的刻刀,一点一点地修琢着那尊裸体雕像的那个紧要部位。
她不知道站了多长的时间,也许在她的生活中,已经习惯于这样长时间的等待,然后是失望,最后是无法言语的、仿佛跌进万丈深渊一样的失落……她和他,如果说生活中还有什么美好记忆的话,就只有他们第一次相识时的那个夜晚。从那以后就是等待……等待着他的身影在马路的尽头急匆匆地出现,等待着他的拘谨的、迟疑的初吻,等待着他结结巴巴地说出“结婚”这两个字,在固守着这个家的日子,却是更漫长的等待——等待着他早晨或者中午从天文台回来,或者根本就不回来……
怎么啦?我在想些什么?想这些有用吗?能改变什么呢?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觉得眼里有什么东西在发颤,喉咙也有点发涩……她平静着自己,让自己的心和躯体慢慢地变得凉爽。她关上了水龙头,裹上浴衣,拉开浴室的门,刚坐在梳妆台前,就听见有人在轻轻地敲卧室的门。
阿姨,早饭做好了。梅娟在门外轻声说。
余锦菲问道,叫杜叔叔了吗?
杜叔叔还睡着呢。
梅娟,那你再去叫他一声吧。
好吧。梅娟在门外清脆地说。
余锦菲仔细地化了淡妆,又整理好头发,站起来,在镜子面前反复地看了又看,直到自己完全满意了,才离开卧室。
怎么还没起来呢?她走过客厅,来到餐厅,在餐桌边坐下来的时候,有点奇怪地问。要在平时,她一个人用早餐已经习以为常了,虽然她自己也是常常熬夜,一个人在工作室对着未完成的雕像沉思、发愣,或者用锤子和凿子在细部反复地修改,直到夜深人静,甚至东方曙光微露。可即使这样,她也要每天正点用早餐——豆浆油条、稀饭咸菜或是牛奶面包。杜克成却不是这样,日月星辰似乎都遵循着亘古不变的规律,唯独他是没有规律的,包括对他的等待。不过今天不一样,因为这几天杜克成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的书房里,推导什么公式,每次吃饭都要叫他好几次,吃完饭又一头钻了进去,怎么叫也不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