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会走过多少个小站?又有多少个小站会在心灵留下记忆呢?尽管在诗人的眼里,小站永远有一种让人眷恋、让人怀旧、让人在温暖的阳光下产生梦幻的感觉……人的一生,也许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小站。
一直飞行,现在已经飞了几个小时,还要继续飞。机舱里电影继续在播放,依然是美国电影,伤感的爱情故事。这是重新着色的旧影片,但女主人公的鬈发和裙裾,还有电影音乐,都让人回到费雯丽的那个年代。这部电影余锦菲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她知道下面就要发生什么。
飞机穿过阿拉斯加上空,余锦菲从机窗里向外望去,下面是雪山,重重叠叠,连绵一片,如同无法形容的往事揉成一团迷雾。她回头看看机舱里的人们,很多人已经睡着了。有的人一边喝饮料一边认真地看电影,也有的在轻声细语地闲聊,还有的在看书看报。她看着窗外,看那不停变化的浓浓的云团,一会儿像连绵的群山,一会儿像幽暗的城堡,一会儿又像原子弹爆炸产生的蘑菇云。真可怕!余锦菲在想,这世界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可是都有什么呢?也许和平号空间站正在运行,不,它不再运行了,它已经坠毁了。
她从椅背上的袋子里拿过一份《纽约时报》,上面说又有一个农场发现了疯牛病。面对疾病,人类有点手足无措。还有一条消息说,在非洲赤道附近的一个国家,一所医院里,一位感染埃博拉病毒的病人在一番挣扎之后,停止了呼吸。除了疾病,还有什么?她胡乱翻着报纸,目光停留在美国那已经过去的,却让人不会忘记的总统绯闻。她放下报纸,重新看着窗外,在云团下面是一个纷杂的世界,可是在这里却什么也看不见,浓浓的云团遮蔽了一切。离那一切远了,心就会安宁很多,所以人还是要看得远一些。从一万米的高空看大地遥不可及,而丈夫杜克成的巡天望远镜却比这看得还遥远,所以,他总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这时候飞机遇到气流,有些颠簸,就像坐在越野汽车里翻山越岭,又像在火车里摇晃着。余锦菲紧了紧安全带,头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睛。在这摇晃中,她好像又听见火车的声音,呜--很多年过去了,火车汽笛总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耳边回响,确切地说,就好像回响在身体里的某个地方,是心底深处的一个隧道,幽深而黑暗。有时仿佛汽笛声就在耳畔,然后是车轮的行进声。火车向西行驶,开始是碧绿的田野,映着阳光的河流。车轮在铁轨上滑过的声音很有节奏,行驶了几千里地也没有什么变化,让人感到寂寞和孤独。
那一天她上了火车,他也上了火车。谁也没想到会在火车上相遇,她把他带到软卧车厢里,替他补了票,然后就坐在靠窗的地方聊天,看窗外的风景。一连好几天地闲聊,一连好几天火车就那么单调地行驶。有一次夜深了,一个车厢的人不再说话,上铺的人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车厢里的灯已经熄灭了,只是偶尔窗外闪过一片亮光,可能是一个孤独小站的灯,在蓝色的窗帘上透进朦胧而恍惚的光。列车进入了一片黑暗,她睡不着,有种奇怪的感觉,心里困倦,头脑却还清醒,其实是失眠呢。
在那窄窄的卧铺上她不敢翻来覆去,一点声音都会影响他人。她摆出一个姿势,侧身躺着,又一次闭上眼睛。忽然,她觉得有一只手轻轻触到了她的指尖,好像是无意的,两个卧铺挨得太近了……当那只手再一次触到她的手指时,她知道这是有意的。她的指头轻轻地动了一下,触动她的手指也轻轻地动了一下,就像在哪里遇见熟人点点头……他攥弄她的指头,一个,两个……终于她的手被紧紧地握在了温暖有力的掌心里,他把她的手握得那么紧。在那暧昧的黑暗中,她的心底仿佛有一种大潮一样的血液涌上来,脸上和全身都热烘烘的……车厢里是持续的黑暗,他们的胳膊绞缠在一起……
火车向着西边行进,呜--汽笛又在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