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课,张永亮就没来。他暂时失踪了。
但是很快,就知道了他的下落。
然而,再也把他收不回来了。从锦华中学的角度说,他永远失踪了。
班主任钱丽首先发现张永亮的位子空了。那是一粒被挖掉的眼珠。钱丽异常清晰地感觉到了刀尖剜进骨肉的疼痛。她说同学们,你们知道张永亮哪里去了吗?同学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大声说:“同学们,你们要给我作证,那天张永亮骂了我,还把我的手背打了一巴掌,我没有还嘴,更没还手,连批评他一句也没有过,同学们你们要给我作证啊!”……
张成林得到消息后去向冉校长汇报。
冉校长说:“这是真的?”
张成林没言声。他觉得冉校长的问话没有意义。
冉校长沉默了很有一阵子,终于愤怒地破口大骂,既骂德门中学,也骂张永亮的父母。而最让冉校长感到愤怒的是,他拿德门中学没有办法,拿张永亮的父母同样没有办法。不需要证明,就知道与张永亮的父母根本就联系不上,即使找上门去,人家也不会接待你。
这与德门中学在于文帆父母那里的遭遇,是完全一样的……
费远钟来得正是时候。他本来没有课,本想在家里看看书,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于是想,干脆去办公室备一会儿课吧,即使课也不想备了,也可以跟同事说说话。自从那天夜里给洪强打了那个电话,他就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长出了一块什么东西,这块东西让他左右受煎熬,坐着,坐着受煎熬,睡着,睡着受煎熬。黑夜里,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心想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就把那个电话给洪强打过去了?他觉得不可思议。
幸运的是,他最终没把张永亮卖给洪强。
——太幸运了!在费远钟看来,这是他迄今为止最大的幸运。
费远钟把各位扫了几眼,拿出了备课本,可他分明感觉到学校已经出了什么事。不知为什么,他感到心虚,心虚得气也提不上来。他想,这时候把备课本拿出来,好不好呢?我是不是该做点别的呢,比如说,问一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当然,我必须问一下,要不然人家就会猜疑:他进来分明看到气氛不对,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声?
他打起精神,用教棍把他旁边的老师捅了一下,用眼睛问了。
那老师悄声说:“张永亮跑了!”
费远钟的嘴使劲地张开,而且就那么一直张着,直到那老师又把头低到了胸前。
他觉得自己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中……
高三领导小组如临大敌,最迫切的任务,就是挖出那个奸细。这工作首先在外围展开,把认识张永亮家长的其他年级教师(包括职工),全都盘查了一遍,之后才缩小包围圈。高三教师因为更了解学生情况,当然是重点怀疑对象,每个人都必须接受讯问,讯问地点既没在校长室,也没在教务处,而是在校党组成员讨论重大决策时使用的小会议室里。
费远钟虽然清楚地明白自己并没有出卖张永亮,却无来由地感到心虚。
风声越来越紧,这是明显能感觉出来的。冉校长和张成林有事无事都往高三年级组跑。这时候,他们都只知道自己丢了张永亮的痛,不知道德门中学丢了于文帆的痛了;他们似乎没有想一想,就算把张永亮和战小川捆绑在一起,也远远不能跟于文帆相比。
教师们在办公室已经没有任何交流,连正常的教学上的探讨也没有。钱丽比以前显得越发慌张,经常带着黑眼圈,看来这几天她没能睡过一个囫囵觉;她站起来就脚不点地地向前扑,可一旦上完课,坐在椅子上,就把头伏在办公桌上打瞌睡。按照学校的规章,上班时间是不许打瞌睡的,否则将被扣出当月奖金。作为钱丽来说,最重要的威胁不是扣奖金,而是给领导留下了坏印象。即便如此,她还是要打瞌睡,可见她实在是熬不住了。
张成林往高三年级组跑得更勤。张成林上来后,从未在自己的专座上坐过,眼看他到那位子上去了,正准备坐下,突然又把椅子一撂,快步走到某个教师面前,说上几句悄悄话。他对钱丽说得最多。张成林说悄悄话,是不分男女的,但钱丽以前不大听他的悄悄话,她一个女教师,怎么好听一个男人的悄悄话呢,因此只要张成林凑过去,她就找借口躲开,实在无法躲开,回应时也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可是现在,她把张成林的悄悄话听得特别的上心,特别的当一回事,仿佛张成林的每句话她都能够领会,都觉得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