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尖掐尖 7(1)

连续几天,楚梅的眼睛都是红肿的。回家后话也很少。除了招呼儿子,她基本上就没说过话。楚梅比费远钟小了整整十岁,费远钟今年四十五,她只有三十五,或许是因为年龄上的悬殊,即便在家里,楚梅也是把费远钟叫费老师。费远钟喜欢她这样叫,这不仅让他把楚梅当成妻子,还当成学生、妹妹或者女儿,总之都是需要他呵护的。可现在他拿什么去呵护妻子?妻子受了学生的欺负,他也只能吞几泡冷口水了事。其他班上的学生不说,就连自己班上的战小川,他也无可奈何。那天,费远钟把饭打来,问楚梅:“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问了好多遍,楚梅都不开腔。下午他把战小川叫进办公室问,战小川一五一十地讲了,特别强调的,是他阻止了何超等人进教学楼吃饭。费远钟阴沉地喔了一声,心想何超他们站在门口取乐的时候,你不也笑得那么欢吗?而且,把饭菜泼洒在门口,也不知道打扫一下。但这话他怎么能说出口?的确是战小川阻止了何超等人,战小川也没有像何超他们那样吓唬楚梅。说白了,楚梅就是个守门的,人家只要没进教学楼吃饭,你就管不着,因为学校并没规定屁股朝外头朝里算不算进了教学楼,也没规定学生不许做出朝里急冲的架势,只要是没被禁止的,就是允许的;至于被吓住了,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没有权利不让人家笑!

费远钟本来想把那几个学生的行为给他们班主任讲一讲,可讲了又怎样?既起不了什么作用,还把楚梅当时出的洋相闹出去了。要是周世强的老婆侯春听说,就会暗中耻笑。周世强出生农村,那地方比许三的老家还偏远,靠近陕南,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他就跟侯春订了亲,周世强家穷,侯春家在当地比较富,侯春家几乎倾其所有,支援周世强念完了高中,接着又念大学,大学毕业后,周世强的父亲就催促他跟侯春完婚,而周世强早就想把婚约解除掉了,念书的时候,每次接到侯春家寄来的钱,他都痛苦万分,有时候为了报复(他也不知道报复谁),他收到四五十块钱,就请同学喝酒,一次性花光;周世强比费远钟还大两岁,他念书的时候,四五十块钱是很顶事的。周世强的父亲听说他要解除婚约,将一把雪亮的弯刀扔到他面前,说你要么跟她结婚,要么我剁断你一条腿,两条路,由你选。周世强是迫不得已才跟侯春结婚的,不过婚后两口子倒还能相依为命。侯春只念过小学,周世强在家乡教书的时候,她一直种田,十二年前周世强应聘到市里的锦华中学,她才跟了来,一直当家属,周世强找领导不知找了多少回,结果连个打扫厕所的工作也没给侯春要到手;那好坏也是一口饭碗,争的人相当多。——锦华中学创办于二十五前年,中途连续好几年,教师缺,在全市范围内招聘,应聘成功的,很大一批都来自县城和区乡,他们水平都不低,又能够埋头拉车,自然受到特别的欢迎。这些教师带来的家属真不少。从前年开始,周世强就不再去领导那里低三下四地求情了,让老婆开了家庭食店。从中得到的收入,远远超出了预料。开食店之前,侯春身体瘦弱,见谁都低人一等的样子,可现在不一样了,因油烟闻得过多,她迅速发胖,肚子怀孕婆似的鼓出来,在平地上走几步路,就发出喘息声;别人看着很累,她自己并不觉得,只要走出家门,她就粗声大气地说话,每次费远钟往教学楼给楚梅送晚饭去,只要被她碰上了,她都要问一声:“楚梅又值夜班?”费远钟应了,她总是要添上一句:“那真不是人干的活。”

如果知道学生以那样的方式给楚梅难堪,还不知她要怎样说呢。

费远钟很想安慰妻子,但这种时候,说什么话都是火上浇油。尽管楚梅把他叫费老师,却并不证明她在家里就没有脾气。当然,她很少发脾气,即便发作,也不像杨朴的女人文显慧那样,故意对着窗口大喊大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两口子在吵架似的。楚梅发脾气有两种方式,一是像现在这样,好坏不开腔,二是短促地抱怨几声;楚梅抱怨的时候,声音小小的,就像她的人,脸小,身子小。可正因为楚梅把他叫费老师,即使她那么轻声地抱怨,费远钟也受不了,他会想:跟着我,她过得这么不幸福,如果她跟第一个丈夫过下去,说不定比现在幸福得多。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