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方面,周世强倾向于莫凡宗的观点,因此当莫凡宗需要支援的时候,就会点周世强的名。
今天夜里,虽然莫凡宗没输,但他想彻底压倒朱敬阳,就说:“老周,你好歹放个屁吧。”
周世强没理他。他忙着呢。他正在用胶水粘钱。那些钱都是学生到他家吃饭时付的零钞,破损得不成样子。费远钟他们当学生的时候,身上有五毛钱,也当成金宝贝,揣再长时间,摸出来也是新崭崭的,票面上工人的钢盔也好,田里的稻穗也好,都像刚从商店里买来,刚从禾秆上摘来,现在的学生却不把钞票当回事,特别是零钞,揣不上两天,就皱皱巴巴,不是这里缺了,就是那里断了。但只要修补之后还能用,周世强都收。最近这些天,大概家里有别的事,忙得抽不开身,他把那些需要修补的散钱,每天晚上用蓝色塑料袋提到办公室来,估摸领导不会上来检查工作,他课也备好了,作业也批改了,就抽时间用胶水修补那些钱。胶水咬肉,自从干上这事,他的手就再没白过,沾上水滑溜溜的腻人,水一干又硬翘翘的割人,夏天还好一点,到了冬天,指肚和手背上就胀开黑褐色的裂口,看上去触目惊心。那已经不是一双完整的手。
周世强没说话,杨朴说话了,杨朴是理科班的数学老师,他翻开一页正研究着的试卷,说:“你们在鬼扯些什么呀,不就是个教书匠吗,人家叫你干啥你就干啥,把本份尽到就行了,你还能怎么样?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句话,把所有人的气焰都扑灭了。杨朴是这间办公室里的凉水。
费远钟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要问他的观点,他说不上特别赞同哪位。那些问题都是一团乱麻。正因为是一团乱麻,要理清它既没心思也无能耐,就干脆不去费那个脑筋,真要发话,他往往也就附和一下别人了事;在年级组,费远钟跟杨朴的关系最好,因此大多数时候他都支持杨朴,经常是杨朴一瓢凉水泼下去,他再跟上一瓢,直到灰冷火熄为止。但他从内心里佩服莫凡宗。他并不是佩服莫凡宗的那些观点,他知道,莫凡宗就像一头倔犟的牛,性子急起来的时候,会回过头,朝使牛人叫那么几声,其实拉起犁来认真得很,因此他叫的那几声也就说不上有任何意义。——费远钟佩服的是莫凡宗敢跟朱敬阳叫板。朱敬阳当了年级组长,手里并没有什么权力,别人也不会因为他是年级组长而惧他,但他这人以前是公认的“密探”:他带头对领导评头品足,说的都是很难听的话,作为被管理者,很多教师对领导多多少少都有些怨气的,于是也就跟着他发牢骚,他却把你说的话句句记在心里,背转身去,立即向领导告状。为此,还真有几个教师遭了暗算。自从坐到这个年级组,莫凡宗却不依他这一套,既不跟着他的话说,也不遮遮掩掩地评论,有什么想法,就大胆地吼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意见似的。说也奇怪,莫凡宗的这一招,竟然帮助朱敬阳治好了告密的毛病。他现在很少告密了,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告密了;只是有一点,他还是喜欢往领导那里跑,不是告密,而是汇报,年级里的大事小事,他都去报告给张主任或者冉校长……
费远钟今天之所以没说一句话,是他在想自己下学期能不能带火箭班的事。冉校长为什么不愿意透露半个字呢?陈校长在任的时候,冉校长是副校长,陈校长提前预告火箭班班主任的事情,冉校长也是知道的,现在他却藏着掖着,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费远钟从没带过火箭班,那也就没这么要紧了,从没带过,能带一次当然好,不能带也说不上丢多大的脸;问题是他已经带过一届,如果下一届却把他换掉,就会被人谈论,别人就会怀疑他的能力,比从未带过还要糟糕。
冉校长说,只要能在短时间内把郑胜扭转过来,费远钟就是学校的功臣,这个“短时间”究竟是指多长时间?分班之前吗?冉校长是不是想表明,只有在分班之前就让郑胜恢复固有的状元气象,费远钟才有希望继续出任火箭班的领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