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刘玉来了又走了(4)

  涂医生并没有动,也没有躲开,但口气很不屑地说:“神经病。”刘玉赶紧道:“没有啊,没有啊,涂医生,我没有说你神经病,我只是说知识分子有点呆。呆就是书呆子气,是书生气,不是神经病啊。”能说会道的涂医生居然有点目瞪口呆了,我觉得过意不去,赶紧过来说:“刘玉,你拿萝卜干什么?”刘玉说:“噢,我来问问你,萝卜是红烧还是白烧?”我说:“随便。”刘玉说:“红烧吧,昨天是白烧的,天天吃白烧太淡味了。”我说:“好呀,红烧好。”涂医生说:“没有酱油了。”刘玉说:“我到代销店去拷酱油。”
  
  刘玉一边说话,手里仍然端着萝卜,跑到我和我爹住的里间。我跟着她问:“刘玉你干什么?”刘玉没有来得及回答我,她已经跑到床边,对着躺在床上的我爹喊了一声:“爹。”我说:“爹,爹,你听见没有,刘玉喊你爹!”我爹不说话,也不动弹,但他的眼皮急速地眨巴起来。刘玉说:“我知道爹的意思,他叫我以后常来。”我说:“再以后呢?”我爹的眼皮仍然在急速地眨巴,刘玉看了看,说:“再以后,再以后就、就嘻嘻。”
  
  刘玉就去大队的代销店拷酱油了。涂医生说:“我就知道她会红烧萝卜。”我奇怪地看着涂医生:“你怎么知道?”涂医生说:“她好去拷酱油呀。”其实我已经听出了涂医生的言外之意,涂医生的意思是说,刘玉想找个借口跑出去一趟,其实也不是刘玉想出去,是吴宝要她出去的。吴宝去出诊了,他要刘玉跟她同路走。但是我假装不知道涂医生的意思,我想把话扯到万里梅的病情上,我说:“涂医生,万里梅是不是——”
  
  涂医生却打断我说:“刘玉拷酱油怎么还没拷回来?”我说:“女人走路慢的。”涂医生气道:“又不是小脚女人,她这种走法,一路上的蚂蚁都给她踩死了。”我说:“也许碰到熟人在说话吧。”涂医生说:“她是喜欢说话,看见谁都有话说。”我说:“是呀,所以裘金才说她韭菜面孔。”涂医生说:“我不管她什么面孔,我肚子饿了,她不回来怎么烧饭?”我想说涂医生你怎么忘了钟点,早饭才刚刚吃过不到一小时呢,怎么已经要吃中饭了?虽然我没有说出来,但涂医生却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问题了,他弥补说:“我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哪个饿死鬼投胎来了。”我觉得他有点尴尬,替他圆场说:“早饭的粥太稀了,两碗粥就像两碗水。”涂医生看了看我,说:“你真是你爹的儿子,要多蠢有多蠢。”
  
  我爹在里屋生气地眨巴眼睛,不过我们并不知道。
  
  过了片刻涂医生又忽然“啊呀”了一声,说:“我倒忘记了,七队有人叫出诊。”说话间他就背着药箱也去出诊了。有个还在挂水的病人急了,说:“涂医生,那我呢?”涂医生说:“万医生不是在吗?”他把病人交给我也是对的,这个病人只是有点感冒,只是挂点盐水,盐水挂完了,我替他把针拔了就行,我的医术再不行,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到的。
  
  刘玉还没有回来,曲文金倒来了,她是抱着裘奋英来看病的。裘奋英跌了一跤,小腿前侧的皮划破了,有血流出来,裘奋英杀猪般地大哭,曲文金急得舌头更大了,说:“万医心,万医心,解么办,解么办?”我跟裘奋英说:“你哭的声音越大,血流得越多啊。”裘奋英果然被我吓住了,不敢哭了,但又控制不住,哭就变成了抽搐。我又说:“裘奋英,你这样一抽一抽的,我不好帮你冼伤口。”裘奋英说:“我不哭了。”
  
  她果然说到做到,就不哭了,瞪着眼睛看着我清洗她的伤口。那个伤口像一个嘴巴,又像一个眼睛,血糊糊的,曲文金吓得闭上了眼睛,说:“我不敢干(看)的,我不敢干(看)的。”我洗过裘奋英的伤口,给她抹了点紫药水,再用纱布捆了一下。说:“好了。”曲文金睁开眼睛说:“就好了?”裘奋英一点点小伤口,就擦破点皮,但我能够理解当妈妈的心疼孩子,所以我安慰曲文金说:“又没有伤筋动骨,两三天就好了。”曲文金还有点不放心,说:“要不要气(吃)土霉素?”她虽然是农村妇女,却也懂一点药。我说:“其实是不要吃的,你要是不放心,吃一点也可以。”我就开了几颗土霉素,曲文金看了看,觉得太少了,说:“万医心,李多开一点。”我说:“又不是五香豆。”但还是给她多配了几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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