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谢万医生大恩人(2)

  我本来想把曲文金也画在图上,但是后来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这只是一张示意图而已,就算画了曲文金,也画不出她的样子。曲文金嫁过来的时候是梳着两条辫子的,后来她把辫子剪了,头发剪得很短,说是坐月子方便一点。以我的绘画水平,要在这个图上画现在的曲文金,别人说不定连她的性别也分辨不出来。
  
  我在交代画不画曲文金的事情,裘金才却因为兴致比较好,想跟我说话,他嘲笑了我一遍,见我没有反应,他又嘲笑我说:“可是万老木匠不可能收你当徒弟。”
  
  拜万老木匠为师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要实现我的理想,不拜师肯定不行,我不是天才,我只是个一般的人,但我希望我在木匠方面有点天赋,只是目前还没有被发掘出来。
  
  裘金才嘲笑我,而且嘲笑了一次不够,还要再嘲笑一次,按理我应该生气,但我没有生气。我觉得他也怪可怜的,从我认识他以来,他从来都不敢嘲笑别人,别说嘲笑别人,就连他自己的笑,也都是很苦的笑。现在他有点得意忘形,拿我作嘲笑对象,我也可以原谅他,只是希望他不要落在别人手里,尤其是像裘二海那样的干部手里。我不在意裘金才的嘲笑,我说:“那也说不定,也许万老木匠觉得我有培养前途呢。”裘金才见我中计,赶紧说:“那你要不要让你爹去跟万老木匠说说?”我说:“我爹说等他空闲了就去找万老木匠。”裘金才正要继续往下聊,曲文金从屋里跑出来,说:“爹,爹,我爹来了。”因为口齿的问题,曲文金将这句话说成了“刁,刁,我刁奶呢。”不过我和裘金才都听懂了。裘金才赶紧跟着曲文金进了屋,去招待亲家。
  
  裘金才家的大堂门,你们在图上能够看到,和我家一样,是对着这个院子的,还有宽宽的走廊遮着。但是到裘金才家去的人,无论是本村的还是外村的,一概不走大门,都是从后边的门进去。这没有什么,只是表示富农是夹紧屁眼做人的。我们院子里另一个富农万同坤也是这样的习惯。虽然院子是共用的,但他们在院子里的活动不多,因为院子前面是正门,正门里有许多人进进出出。这许多进进出出的人,都是来找我爹的。我爹叫万人寿,是大队合作医疗站的赤脚医生。
  
  正说到我爹,就有人来找我爹了。这次来的这个人叫万全林,虽然他也姓万,但和我们家不是亲戚,假如硬要扯上关系,只能说五百年前是一家。万全林抱着一个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他几乎是跌进了我们的院子,一边喘息一边喊:“万医生,万医生!”我抬起头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万全林已经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他急得叫起来:“万医生出诊了?这怎么可以呢,这怎么可以呢?”他说的话很奇怪,什么叫“怎么可以”,赤脚医生当然是要出诊的,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天寒地冻,只要有人叫,随时随地背上药箱就要出诊。但万全林就是这样的脾气,他总是自己的事情为大。不过我是了解他的,也体谅他的心情,没跟他计较,只是重复地嘀咕了一句:“我爹出诊了。”万全林嚷道:“那我家万小三子怎么办?那我家万小三子怎么办?”
  
  万小三子就是他手里抱着的那个孩子,他正在抽筋,嘴里吐出白沫,半边脸肿得把左眼睛压闭上了,剩下的右眼在翻白眼。他已经蛮大了,大概有六七岁,万全林抱不动他了,想放下来,可万小三子的脚刚刚着地,就大声嚎叫起来,万全林只得又把他抱起来,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对我说:“万泉和你帮帮忙,万泉和你帮帮忙。”我心里也很急,但是我只能说:“我怎么帮忙,我又不是医生,我不会看病。”万全林急得说:“没有这个道理的,没有这个道理的,你爹是医生,你怎么不会看病?”我说:“那你爹是木匠,你怎么不会做木工呢?”
  
  万全林说:“那不一样的,那不一样的,医生是有遗传的。”我说:“只听说生病有遗传,看病的也有遗传?没听说过。”我竟然说出“没听说过”这几个字,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是我们队长裘二海的口头禅,我怎么给学来了,还现学现用?万全林说:“听说过的,听说过的,万医生,万医生,救救我们家万小三子,你看看,你看看——”他把万小三子抱到我面前,凑到我的眼睛边上,说:“万医生,万医生,你看看,你看看,他就是我们家的万小三子,大名万万斤,你不救他谁救他?”我只好把身子往后仰了仰说:“我不近视,你凑近了我反而看不清,还有,我要纠正你,我爹是医生,我不是医生。”万全林摆出一副流氓腔说:“你不救万小三子是不是?你不救万小三子——我就,我就——我就抱着万小三子跳河去。”我想笑,但到底没有笑出来,因为万小三子确实病得厉害,我说:“那倒不要紧,你跳河我会救你的,我会游泳。”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