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赤脚医生”的对话(18)

  汪:这是这种关系的一个变体,语言的地位总是与政治经济纠缠在一起的。总的来说,一个中国作家如果用任何一个方言来写小说,所有的人都会说你土得掉渣。
  
  范:想用方言写作或者用一点方言写作的作家都会说,土得掉渣没有什么不好,但同时又多多少少受到这种看法的影响,到底还是不想土得掉渣,即使真的土得掉渣,也希望人家说一声,有特色,比如我就是。
  
  汪:在语言上寻求独创的作家大都是从这些弱势语言入手的。一方面是个性化使他们力图保持与大众化、官方语的距离,另一方面也表明个体写作不仅在文化立场和语义上,而且在语言的探索与实践方面也是一种充满欲望的角力与搏杀。
  
  范:这是永远伴随一个写作者的写作生涯的,写作不止,这方面的探索、实践还有不断的调整,都不会停止。
  
  汪:事情确实如此,相对于普遍性,文学化的写作可能更重视差异性。普遍性突现了通用、统一和标准化,而差异性则相反,就目前汉语现实状况来讲,虽然普通话普及率不断提高,但绝大多数人首先是生活在自己的方言里,由于方言与普通话处在不可完全转换之中,因而方言更真实地反映了一个人的生命状况和方言区的文化承传。所以,尽管方言现在受到了许多挤压、冲击,龟缩进了一些“角落”,但它对生命个体来说,仍然是珍贵的。
  
  范:这话说得太精彩了。要为每一个生活在方言中的人——每一个人都生活在方言中——向你的这句话致敬。为什么有的人少小离家,早就不会说家乡的方言了,但几十年后听到乡音竟会嚎淘痛哭?什么是珍贵?
  
  汪:我们这次聊得太多了,特别是关于你的近作《赤脚医生成泉和》。它引出了许多话题。
  
  范:你的话题,一方面帮助我对这部小说进行分析和总结,更重要的,给了我理论上的提升——这个意思我前面也说过,对于实践,当然是实践本身很重要,但是是否能够停下来想一想,总结一下,提升一下,在长期的实践中是否有这么一个驿站,对今后的实践是相当相当重要的,过去我不太重视这个驿站,是我的无知,今后我会变得有知一点,得谢谢你的对话。
  
  汪:与你对话的这几天我还在断断续续地翻这部小说,我可能将一些东西想得太多太实了。倒是应该把眼光往远处放放的,看得模糊一点。放远了看,就是一个影像,一种色调,闭上眼睛,就是一个人的声音,万泉和的声音。我们对逝去的生活有怎样的心情?又该如何表达?能找到那个代言的真是不容易,心情意绪都那么合拍,真的不容易。一个木讷的人,说出来的话时时要让聪明人发笑的,但到后来,一种苍凉上来了。想躲也躲不掉。到这时,一切细部的发微倒显得多余。
  
  范:你对万泉和的这一小段总结,让我很激动,真的有点热泪盈眶。我和你的感觉一样,闭上眼睛,就听到万泉和的声音,也看到他惴惴的样子,总是惴惴的。他对生活的敬畏,他对人间的温情,他对世界的宽容,他对人类的博爱,他和他爹的几十年生活,这一切都使我感动——我对自己笔下的人物很少有这样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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