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爹一起守望着村口的大路。
这条路就是许多年来许多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的路。
这个场景是有禅意的。虽然这么说,但我不愿意将他看作是所谓大智若愚的人。
范:对的,他肯定不是大智若愚,我也没想写他是大智若愚。如果那样写,就跟我的初衷、也就是我刚才说的话自相矛盾了。他就是比别人笨,他笨得根本不能当医生,但是环境、时代以及农村的特殊状况以及他自己的个性等等逼得他从医。
汪:我对作为叙事人的万泉和同样感兴趣,这部作品通篇用第一人称,是万泉和在说。万泉和虽然“写”了这部小说,但他与小说中的生活是有距离的,经常是慢了半拍。他老实、木讷,对生活的认知经常停留在表面。
范:如果写一个聪明的、或者至少是正常的人,这么多年在农村坚持为农民看病,我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小说,但我没有那样写。我也曾想那样写,后来觉得写不出来,就放弃了那一种可能。
汪:小说一开始写他父亲不同意他当医生让队里的许多人不解,这个谜在小说要结束时才解开,因为万泉和有脑膜炎后遗症。
范:其实万泉和得没得过脑膜炎、有没有后遗症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就是万泉和这个人是不适合、不能当医生的,但是他当了,虽然断断续续,但一直当了许多年,从青年当到快老年了。农村贫困落后,少有人来关心农民的生老病死,他不当谁来当?何况,他至少有个当医生的爹呀。农民的思想是简单的,直线条的,他们就认定万泉和要当医生的,哪怕他出医疗事故,甚至他看死了人。
汪:在乡村,百工之家常有子承父业的习俗,所以万人寿特别写了所谓的遗嘱,不能让这个儿子做医生。也就是说,万泉和是有疾的。我想你肯定留意过小说史上的“病残视角”或“愚人视角”。本来,第一人称视角就是一种有限的视角,这种有限是外部的。病残、愚人或童年视角也是一种限制性视角,不过,这种限制是内部的,是由作家对叙事人的认知特点的假定来实现的。因此,对这部作品的叙事视角来说,可以说是双重限制。
范:嘿,你没这么说的时候,我还真没有考虑过这些,现在想起来,自己是不是给自己设计了一个高难度的动作?一重限制就会把我难倒,双重限制就不知该怎么弄了。但也可能正因为自己糊里糊涂,没有考虑病残愚人视角,也没有考虑第一人称的难处理,才会写得比较放松,我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了万泉和,写的时候真的很顺畅很痛快,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简直有点儿行云流水的感觉——对不起,实在忍不住抬举自己一下。尤其现在我在做修改,更觉得是一种享受,许多限制就这么被我的享受给忽视了。
四、 在这部小说的写作过程中,一直提醒自己两个字:气场
汪:你刚才说你不想过多地去对生活做出解释,不想过多地涉及政治与意识形态的东西,这样的意图就是通过万泉和这种视角来进行的。从小说中人物来说,可以担纲叙事人的很多,但你不想让那些能说会道的,有权力有知识的人来干。万泉和帮助了你。他不懂政治,不懂经济,他有限的经验与能力刚好能将日常生活有序地排列出来,背后的东西,文字的东西他就不知道了。
范:这也是我的一个想法,一个很笨的人,他不能承担很多的东西,于是他也就不用承担很多的东西,他只要过日子就行,甚至是被动地过日子,被时代和命运之类抛来抛去,在生活中跌来爬去,就是他的一生。背后有什么东西,用不着他自己说,他也说不出来。
汪:日常生活在小说中意义因为这部小说的漫长的故事时间而显示了出来,什么文化大革命,什么改革开放,对万泉和来说都是懵懂的,他只认在他眼前发生的。
范:这也是我的用心之处。我在写作笔记上就写过这样的话:“隐去政治的背景,不写文革,不写粉碎四人帮等,不写知青,不写下放干部。”所以,除此之外,就只写在万泉和眼睛里看到的事情和少许他听到的事情。
关于“赤脚医生”的对话(10)
赤脚医生万泉和
范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