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春 22(5)

   却说幼青十月怀胎,生了个女娃,因是住在三叔家,又细春在塘里干活,常氏不免要来回为她坐月子。因安春、二春、细春头胎都是女娃娃,常氏便怀疑是祖墓风水有问题,虽然时有感叹:“若是老头自己的坟墓能做,子孙便能享用自家的风水了。”却又不怪安春把做坟墓的钱吞了进去。但凡李福仁一提这茬,她便道:“是你自己做穷了,何必怪儿子,人家做得好的,还给儿子造厝。你又没死,何必着急见那坟墓!”李福仁道:“我是没死,却离死差不多了,倘若做了墓,眼睛一闭心一宽就进去了!”常氏道:“你就一心想你自己,儿子死活不管,尽跟儿子计较做甚。”二春死后,常氏疼儿之心更加偏执,李福仁无语。
  
  过了满月,细春养池的老板陈建武来贺喜,礼物一干全免,就送了个红包,当众砸在桌上道:“不说客气话了,意思全在这里,看得起我就收下。”当下细春掏钱,叫常氏治了一桌酒菜,也叫三叔一起吃。三叔拒绝道:“我不喝酒,怕你们醉醺醺的人!”细春便陪陈建武入席吃了,酒酣之际,建武道:“听我的话,一定要生个男孩——像我只有个女儿,老婆却让结扎了,这辈子赚来的钱也不知道给谁去,悔得我都懒得赚钱了!”常氏道:“正是,若没有儿子,万贯家财有何用!”又小声道:“也有穷人家养不起,如今去买一个来养也是可以的。”建武笑道:“也想过,但你想,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赚一辈子的钱给他,也不是滋味。哎,只能往后再说了。”常氏道:“去年有人送了一个男娃过来,是山里一户农民生的,已经有儿子了,自己养不起,刚刚两个月,说是一万五,煞是可爱。李怀山本来是要的,跟他压价,压到一万,压着压着,倒被下坂的人要去了,真是可惜。我思量你若有心要那娃儿,就不要这么计较了,如今断了后,损失更大。”三婶接茬道:“李怀山是小气,失了机会,若是女娃,至少也要八千,男娃一万五完全不贵的。现在听说那男娃给下坂人养得已经会说话了,阿爸阿妈叫得比谁都亲。”陈建武笑道:“你们莫说这话题,是我的短处,说了伤心,都来喝酒!”常氏道:“你也莫伤心,该买的还是要买,什么能缺也不能缺了儿子。”陈建武道:“正是呀,所以我上来跟细春吩咐,便是穷到砸锅卖铁了,被计生队追到山穷水尽,也要生一个儿子出来!”当天陈建武喝得大醉,电话叫了一个司机开车来才拉走。
  
  山重水复,世事流转。这一日三婶家里电话响起,三婶接过,只听得那一头问:“细春可在?”三婶道:“细春在塘下,幼青也抱孩子出去玩了。”对方正要放下电话,三婶听出声音,追问道:“你可是安春?”安春道:“三婶,正是我。”三婶道:“既是你,我倒要问一句闲话:如今荷花母子住在县里没钱,整日在街头哭诉,那钱到底如何了,你应该要给她一个交代!”安春道:“莫急,我正要回来还她钱的。”三婶强调道:“他们母子在县里住着无钱,如今伙食都是跟人借的,不急不行,你既答应回来,就赶紧回来处理。”安春道:“知道知道,我就要去买车票了。”便放下电话。三叔在旁听了,预言道:“若是安春懂得回来,肯定是在外面遇到难题了,否则这么多钱落在他手上,能过得逍遥是断不肯露面的。”三婶担忧道:“这么说来,莫非这钱被他使光了?”三叔笑道:“那也说不准,谁知道这天打雷劈都不怕的夫妇,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当下三婶要打电话,将消息告知雷荷花,三叔道:“别多此一举,安春讲的话从来不可信,若是敷衍的话,雷荷花倒以为安春给你什么好处替他说话了。这个忙帮不得,回不回来过几日便知道。”三婶觉得有理,放下电话作罢。
  
  又过了四五日,听得安春夫妇回来的消息,离他们出走,恰是半年。众亲友都晓得此事棘手,均不插足,只由一家当事人自己处理去。待常氏有事踅过三婶这里,三婶才问道:“听说安春回来了?”常氏道:“是回来了,说是去哪里,经过北京回来的,天安门都看过了,毛主席也见了。”三叔道:“毛主席早死到哪里去了。”常氏笑道:“就是呀,所以也不知道他见了毛主席的什么,反正是见到了。”连常氏都不知道安春的一身坏名声,倒来炫耀去过北京什么的,倒令三叔三婶在内心叹息了。三婶道:“那荷花一直在要赔偿金,这回安春回来该还她了?”常氏道:“安春回来正是要还这笔钱的,原先帮她存着,是怕她在县里碰到什么野汉子,人财都骗了去,二春都白死了;如今她既然逼得紧,安春便还她了,由她自去处理。”三叔嘴里不说,心里却想,你这做母亲的,连安春这番鬼话也信,且不论她会不会找野汉子,那一双儿女总是她来养不是你老两口来养的。世上替儿子护短的,没见过常氏这么无理的,三叔心中有气,便不理会常氏,自顾在天井里望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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