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春 20(3)

   二叔见他手里提刀,心中也紧,还是走近了他,口气尽量柔了,道:“三儿,你这提刀做甚?咱村只有杀猪的才提刀,人家是干吃饭的营生。你提刀杀爹,嘿,没这么不乖的儿子,我也不会有这么不乖的侄儿。听二叔的话,什么话跟二叔说,我替你做主,总是能解决的,这在这么多人面前出洋相的……”边说边要将他的柴刀拿过来。三春佯醉道:“二叔你先别过来,说清楚了再拿刀,今天你是代表李福仁来吗?”二叔道:“什么李福仁?那是你的亲爹,我的亲哥,要说代表,我自然可以代表他了。”三春后退一步,左手提刀,右手伸出两个指头道:“今天他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将蛏田的钱分一半给我,我马上去上海,从此两不相欠,不然,就选择第二条,跟我决斗,拼个死活,断了父子关系!”二叔道:“提什么决斗不决斗呀,傻孩子,那是电影的把戏,搬到这里来做甚!你不就是要分钱吗,跟我来,我给你,回头再去你爹那里拿,总可以吧,把刀给我,跟我回去!”三春对众人道:“我二叔的话你们都听清楚啦?好,刀给你,我是文明人,只要守信用,可以不用武力!”便把刀递给二叔,二叔道:“跟我走,要钱到我那里去取,别为了钱把老爹都要杀了。”三春跟着二叔后面走,又回头对众人道:“不好意思,和平解决了,让你们看不成决斗,都是我二叔调停的。你们记住了,今后我只跟李福仁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众人哄笑,二叔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就出洋相拿手。”
  
  到了二叔楼上房间,坐定,二叔分析道:“你要钱的话,也是按道理拿钱的,你爹辛苦垦荒的地,就卖了两千,合着他一分钱都不留,就给你们四兄弟,一人也就五百,如何要你爹分一半给你?好生没道理。若是五百肯拿了,二叔这里先掏给你,也好去你爹那里要回来,若多给了,你爹怎肯将钱还我,倒不定还来怪我!”三春道:“我能跟安春二春比吗?家里给他们娶了老婆,我是单身出来,如今又要去上海,用不着给我娶媳妇的,老头还想把钱攥在手里!”又力争,磨了半天嘴,二叔敲板道:“你若真去上海做事,二叔便贴你一百,总共拿六百给你,将来发达了能还二叔也罢,不还也罢,从此后只别去扰乱你爹——他如今老了,走路磕一跤也许就起不来的人了,你还跟他计较做甚!”给了他六百块,三春如饿的狗接到骨头一般,偃旗息鼓,自顾去了。
  
  当下二叔便到李福仁处,说了如何打发了三春。李福仁只是一味可惜,又复恨道:“把钱给这畜生,不如买了肉喂狗去。”二叔道:“不给他钱,让他拿着刀丢人现眼,如何能打发他?只要他能出去最好,若不出去,把你这条老命折腾完了,看你拿钱做甚!”常氏惊魂未定,一阵长吁短叹,谢了二叔,将五百块还给二叔不提。
  
  此一遭,常氏亦看出三春不肖到何等程度,真是担惊李福仁受到伤害。过了几日,惊魂已定,去看了三春的住处,衣服行李已经卷去,确实是出远门去了,不由心中又念想他。回家感叹道:“早知三春是真的出门干正事,合该将钱分一半给他做本,也省得闹出洋相!”李福仁听了这话不高兴了,道:“这畜生只差没砍死我,你还这么为他着想,莫非我还做错了?非得改日刀架到你脖子上,你才晓得他是没心肝的儿子?”常氏道:“莫这么说,兴许他也是出去想做事业,没得法子才想出这么一出,我料他是耍耍样子罢了,难不成真的拿刀砍你?我看不会的,但凡是人都不会!”李福仁无奈,叹道:“你是伤疤没好就忘了疼,他是心肝烂到底了你也看不出!”常氏道:“管他多坏,毕竟是我儿子,如今走了,还不让我念想?”对丈夫与儿子,常氏之偏颇可见一斑。不管如何,三春出去了无踪影,常氏的心虽然有所牵挂,但再也不用夹在丈夫和儿子中间左右为难了。
  
  李福仁自觉体力消退,活也少干了,只剩下一半的田地仍舍不得扔掉,收的谷子够一家的口粮;山上就剩下种些红苕菜豆的地,又有几处茉莉花,不外乎夏天锄草施肥打虫,有时也帮常氏摘些花儿,自比往年要闲一些。无事便坐在后厅板凳上,也不思想,也不做甚,就呆呆坐着,然后睡意袭来,脑袋靠着墙上渐渐往一边歪去,地心引力将他的头缓缓地拉下来,拉下来,然后身子猛然一抖,便把自己惊醒,惊醒的瞬间还能听见自己的响鼻。同厝的人便跟他道:“阿伯,你老了。”他愕然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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