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天,在全村党员和互助组长会议上,韩天寿见大夯带头办社,也急急忙忙表了态。他心强好胜,好出风头,不甘落在石大夯后面。事后一想,又觉得这话说得有点盲目。自己真要办社,把自己跟那些穷棒子们伙在一起,就吃大亏了。他很后悔,也就没动作。石大夯问他到底办不办?他说:“按说我也应该带头。县委梁书记却一再强调,办社要稳妥,不要一轰而起。既然你想挑个头儿,我就不和你争功了。”
大夯知道,韩天寿跟自己不是一路人。他出身中家,鬼心眼子贼多。他爹韩长泰就是个精明人,大地主丁龙飞也常找他看风水,测吉凶,韩天寿从小就经常在丁家出出进进,两家关系十分密切。土改时,善于看风施舵的韩天寿突然跟丁家掰了面子,主动揭发了丁龙飞的一些罪行,取得了工作队的信任,尽力掩盖他家雇长工、请短工的事实,不仅定了个中农成分,还当上了村长。他觉着东堤下村成了他韩家的天下,不料石大夯复员回村了,而且当了党支部书记。他再也不敢小瞧石大夯了,可打心里不服他,在工作上也是磕磕绊绊的。在县里开会时,大夯就看出他对办社不热心,再说他又不是党员,也就不勉强。于是说:“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石大夯要办农业生产合作社的消息,像春雷在东堤下村炸响。无论在田间地头、大街上,还是在饭桌前和被窝里,都在谈论办社,商量办社。不几天就有十几户报名入社的。为了摸索经验,鲁子凡前来蹲点,并给石大夯的社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曙光农业生产合作社。
办社的事触动着全村所有的人,惟独李能三无动于衷。前天晚上,青茶开会回来对他说:“爹,大夯要办社,咱家也入吧。”其实,李能三早就听说这事了,故意装傻充愣,把眼一疙楞,一连问了三个“啥?啥?啥?”青茶给他讲办农业社的好处。他把鼻子一耸,不屑地说:“哼,兄弟俩都尿不到一个壶里,还想把大伙拢在一块儿,简直是瞎胡闹!”
青茶见爹这态度,那滚烫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嗔怪道:“爹,你咋和人们不一样呢!办社是为了大伙儿共同富裕……”
李能三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说:“咱家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愁,既不参加什么互助组,更不入什么社!”
青茶气得把脚一跺:“你咋这样落后呢!”
“我恐怕要落后一辈子了。”
青茶说:“大夯哥说了,入社党团员要带头。”
“这是大人的事,你是个孩子少掺和。”
“我都十八了,还小孩子呀!”青茶认真地说,“别管怎么说,我这团员不能落后,你不入我入!”
“混帐!”李能三没想到闺女这么任性,骂了一句,气呼呼地走了。
青茶气哭了,一夜睡不着,又去找大夯。大夯是她最信得过的人。
大夯见她哭丧着脸,便问:“出什么事了?”
青茶喘口气说:“我爹真是个老顽固。我劝了他半天,就是不开窍儿。”
大夯安慰说:“青茶,你爹对入社不打拢儿,是不了解农业社,不见兔子不撒鹰。等我把社办起来,确实比单干好,他的思想自然就通了。”
“俺家入不了,我还像个团员吗?”
“你在宣传上已经带头了。”大夯说,“你爹不入社,是觉着自己能,比别人强,怕吃亏。要不人们都叫他‘李老能’呀!”
一句话把青茶说了个大红脸。李老能是李能三的外号,是贬不是褒。青茶把嘴一撅,嗔怪道:“你看,说着说着就离谱了。”
大夯一本正经地说:“你爹确实比别人能耐大。他能写会算,能说会道,农活又全,把地摆弄得比谁都漂亮。他过日子上心,土改后想在村里冒尖,怎么会入社!别着急,他的思想会慢慢转变的。”
青茶从大夯家里回来,放下了思想包袱,困神也上来了。她打个哈欠刚想插门睡觉,外面敲门了。
敲门的是民兵连长李碾子,二十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工作积极。他是来找青茶的,他喜欢青茶的心灵美,想娶她做媳妇。可他不好意思说是来找青茶的,说:“我想找三叔聊聊。”
青茶看看天上稀疏的星星说:“我爹睡了。”
李碾子这才说:“青茶,其实我是来找你的。怕你在家说话不占地方,就想找你爹。”
青茶摇摇头,颓丧地说:“算了,他那脑子一百斧子劈不开!”
李能三思想落后全村有名,李碾子还是想动员他入社。只有入社,他俩才能天天见面。于是郑重其事地说:“青茶,入不入社是走什么道路的问题,是对党团员的严峻考验。你是团员,要跟落后思想决裂。这对你的前途至关重要,掂量着办吧。”扔下这么几句,阴沉着脸走了。
几句话说得青茶压力很大,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
9
石大夯找了几户贫农,商量完关于土地评级、牲口作价的事。忽地想起李月萍棉花地里的虫子,便去地里找她。
李月萍正在棉花地里治虫。他走过去一看,蚜虫倒是死了,但棉花叶子都打蔫了,便问:“月萍,你这药对了多少水呀?”
“按你说的比例配的。”
“不对吧?棉花叶子怎以打蔫了?”
月萍回头一看,一下子慌神了。着急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药可能浓度太大。你是按我说的比例配的吗?”
“我没有量杯,是估摸着配的。”
“这不行,下午我来给你配。”
月萍见地里到处是人,好像都在盯着她俩。她怕别人说闲话,便说:“大夯哥,你走吧,免得……”
大夯知道月萍的心思,扭转话题说:“月萍,我要办社了。”
“办社?”月萍不知道“社”是啥玩艺儿,顺嘴问了一句。
大夯说:“简单地说,就是把地伙起来种,大伙儿在一起干活,收了粮食、棉花大伙分。”
“这敢情好。”月萍一个女人带个孩子,对种地实在怵头,对入社挺感兴趣,不由地赞扬了一句。
大夯多么想叫月萍入社呀,入了社她就不用为种地发愁了。然而,她是地主出身,暂时还不能入。前两天他帮着月萍拉粪,被韩天寿看见了,敲打他说:“大夯,你这大支书可要注意影响呀!”想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