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10月,我背着厚重的行李卷站在二杠马场的大院门口。
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午后阳光透过马场背后的小山丘照在我的身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我看了一眼自己军装里子上印着的红色编号——延边支队4527,然后长长吸了口气,系好风际扣正了正衣领。这身军装穿得太久已经有点破了,我小心地将衣服下摆上的破口子抚平。就在我的两只脚互相蹭着胶鞋上的泥土时,一个老太太从屋子里走出来。她抬头一看到我便扔下手中的簸箕回头叫:老头子快出来,看谁来了!话音未落,厚牛皮纸糊的窗户被一只大手推开,一个干瘪的老头叼着烟袋向外瞧着。当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我时,窗户又猛地落下砸在了窗框上。
老王叔几步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打开院门拉住了我的手,我看见他的鞋还是半趿拉在脚上。
还没有等我说话老王叔就已经一把将我扯到了院子里,一边从我肩上解下了行李卷一边说:早听支部说你要来了,就等着你呢。
我被老王叔的热情吓到了,身子不由得向外退着,结果老王叔还是半推半拉地将我弄进了屋。我站在屋子里还有点迷迷糊糊,摸着自己的胳膊寻思着这老头子的力气还真不小。大妈在一边也没有闲着,把一大碗高粱米饭还有咸菜和蒸好的老苞米摆在了土炕的小桌上。看着这些东西我不禁双眼放光,都好几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了,我再也顾不上许多,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炕上大吃了来。
看着我吃得正香,老王叔从腰里摸出烟袋锅蹲在对面的小板凳上吧嗒了起来,大妈也笑呵呵地坐在床沿上。这时我才想起指导员之前跟我说的话:
“你到了马场,可不是光为养伤的。整个马场就老王叔和他老伴两个人打理,你去了可要多多发挥我们人民解放军的力量,这就算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
指导员就是会说话,让我来给人家当儿子还说得出大道理,真是!老王叔眼看着我把嘴里最后一口地瓜粥咽了下去,笑呵呵地对我说:是小杜同志吧,你只要不嫌弃我们老两口就放心在这里养病吧。我点了点头想从怀里拿介绍信给他,老王叔摆摆手:不急,不急,先吃好饭再说。我还是坚持把介绍信从怀里取了出来放在他手里:老同志,这是介绍信你还是看看吧。我是早晨到的镇里,支部老张接的我。不过我看他挺忙就没让他送我过来,我是一个人摸到这来了,没想到马场离镇子这么远呀。老王叔把介绍信拿在手里却没打开:不打紧,不打紧。支部的同志现在可能也正忙呢,别老同志、老同志地叫,如果你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老王叔,这是你大妈。我爽快地应了一声,老王叔和大妈听了脸上都笑开了花。
见我吃得差不多了,老王叔把身子向前凑了凑:对了,现在朝鲜战场那边怎么样?老美已经被咱们打回家了吧?
我一抿嘴就站到了坑沿上,左手卡腰右手学着指导员的样子一挥:在我们党中央毛主席的领导下,在我们彭总司令的指挥下,我们已经将敌人赶回了三八线,打倒美帝国主义已经是指日可待。说完我把挥出去的右手握紧拳往回收,到胸前用力地一顿。结果这下牵动了肋下的伤口,疼得我直咧嘴。
说来真窝囊,还没有过鸭绿江就被身后同志手里的步枪走火打中了。结果没上战场先挂了彩,我赖在部队医院里不走说死不回家,因为家里还等着我的立功喜报呢,就这样回家也太窝囊了。没办法指导员就把我送到了这个长白山脚下的马场里。一来让我养伤,二来也算是完成组织上交给我的特别任务。一想到这我又有一点灰溜溜的,我巴不得自己马上能够养好伤回到部队。老王两口子显然不知道这事,见我来了他们不知道有多热情,我刚吃完了饭他们就忙着给我整理房间。我一个人坐在炕上把脚晃来晃去四下望着,看闲着没事就跑到了屋子外面溜达。
我刚走到院子中间一个大家伙就凑过来对我一阵猛闻,我吓得一激灵不敢动一下。这狗有半人多高,身上的毛油光正亮,见人也不叫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农村里普通的笨狗。我隔着屋子喊:老王叔,这狗咬人不?老王叔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不用怕,部队的狗灵着咧。就是腿也有点瘸了,叫虎子。果然这大狗围着我裤角闻了闻,就用头来拱我的腿,大尾巴摇呀摇的。我拍了拍它的头叫了声虎子,虎子就跟着我走了起来。狗的后腿有一条是瘸的,走路时差不多是半拖着的,不过走起路还是很稳当。虎子似乎挺喜欢我的,我一边走一边把手里的苞米掰下几粒放在虎子嘴里,虎子一边吧唧吧唧大口吃着一边愉快地哼哼,鼻子里呼出的热气直冲我手心。可是等到我来到后院,虎子却停下了脚步,直直地站定看着我。我回头喊了它一声,它还是站在哪里,冲我叫了两声后就转身回到前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