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利子显现的时候,只有勒格红卫没有跪下来磕头,他内心庄严而又茫然。冥冥之中,丹增活佛的舍利子牵扯着他的脚步。他木然上前,把手伸向黑亮黑亮的舍利子,仿佛那是丹增活佛留给他的誓言,他用双手去迎接。
他感觉舍利子粘连在一个沉甸甸的物件上,他抓起物件,烫得他一阵吸溜,又扔进了灰堆。灰粉扬起来,扑向他的眼睛。他眨眨眼,再次抓起了那物件。这次他没有松手,他看清楚和舍利子粘连在一起的沉甸甸的物件了,那是一把剑。
他盯着剑,两眼茫然。
这才是宝剑,这才是格萨尔宝剑。一把烙印着“藏巴拉索罗”古藏文字样的真正的格萨尔宝剑。真正的格萨尔宝剑原来稳稳当当揣在丹增活佛的怀抱里。
真正的格萨尔宝剑没有金银的镶嵌,没有珠宝的装饰,甚至连剑鞘都不需要。它古朴天然,仿佛不是人工的锻造,而是自然生成的天物。草原牧民世世代代的敬畏和祝愿附着在没有锈色的宝光里,给了它金银宝石无法媲美的明亮,至高无上的权力和遥远幽深的传说渗透在钢铁中,给了它不可比拟的神圣。
勒格红卫双手捧着格萨尔宝剑,木然站立。
所有骑手所有的目光在瞬间的木然之后,都豁然闪亮,行刑台下一片惊呼,上阿妈骑手的头巴俄秋珠扑向了勒格红卫。与此同时,东结古骑手的头颜帕嘉和多猕骑手的头扎雅也都扑上前。木然的勒格红卫被那惊呼声唤醒,本能地跳开,比受惊的兔子还要快。他跳下行刑台,直奔自己抢夺来的灰骒马,一跃而上。
巴俄秋珠知道自己追不上,站在行刑台上大声说:“勒格,你的话还算数吗?只要我们把西结古藏獒全部打死,你就会把藏巴拉索罗交给我们。”
勒格红卫不说话,只把自己从大经堂偷来的华丽的宝剑扔了过去。
巴俄秋珠没有接,看着它掉在了行刑台上。他说:“我们要的是真正的藏巴拉索罗。真正的藏巴拉索罗只能属于我们,只能由我们敬献给北京城里的文殊菩萨。快把藏巴拉索罗交出来,不交出来,我们就打死西结古的所有藏獒。”
这是巴俄秋珠最后的疯狂,是无限积郁的全面发泄,是彻底绝望后的残暴杀戮。噼里啪啦一阵响,上阿妈骑手的十五杆叉子枪没有遗漏地射出了子弹。倒地了,倒地了,西结古藏獒纷纷倒地了。他们不敢杀人,杀人是要犯法的,他们只会杀藏獒,草原上藏獒再重要,也没有杀獒偿命的规矩。他们迅速装填着弹药,再次同时瞄准了西结古领地狗群。
勒格红卫呆若木鸡,他对着丹增活佛的舍利子说:“活佛,你错了。我做不到,我杀了多少藏獒,我救不回多少藏獒。我实在做不到!”
一阵马蹄敲打地面的声音骤然响起。桑杰康珠骑马从远方跑来,跑向了一个略微高一点的草坝,她想一览无余地看清楚勒格红卫在什么地方——她必须找到他,立刻找到他,但吸引了她目光的却是冈日森格的血泊长眠,是上阿妈骑手对西结古藏獒的屠杀。她吃惊地“啊”了一声,策马过来,从背上取下那杆她从上阿妈骑手那里骗来的叉子枪,瞄准了上阿妈领地狗。意思是说,你们打死了西结古草原的獒王,我就打死你们的所有藏獒。
巴俄秋珠喊道:“走开,小心我们打死你。”
桑杰康珠毫无惧色地说:“我是病主女鬼,我是女骷髅梦魇鬼卒,我是魔女黑喘狗,我是化身女阎罗,我是打不死的。”
密集的枪声响起来,十五杆叉子枪再次射出了要命的子弹,又有许多西结古藏獒倒下了。血飞着,飞着,密集的麻雀一样飞着;落地了,稠雨般地落地了。肉在地上喘息,很快就成了一堆狼和秃鹫的食物。皮毛,黑色的、雪色的、灰色的、赤色的、铁包金的,都是一种颜色了,那就是血色。
桑杰康珠愤怒了,朝着正在冲她吼叫的上阿妈领地狗就是一枪。一只藏獒应声倒地。
巴俄秋珠急迫仓猝地尖叫起来:“开枪啦,她开枪啦。打,打死他们的所有藏獒。”上阿妈骑手端起了枪,依然是十五杆装饰华丽的叉子枪,同时瞄准了西结古领地狗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