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5)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许琴动了一下,他即刻惊醒了,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看见许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渐渐睁开了眼睛。犹疑迟滞的目光,大概是在判断周围世界的真伪与虚实。当她看清距自己如此切近的高岩,便猛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将他抱住:“真的是你吗,高岩?你真的没走,你答应留下了,是不是?”

高岩无声地点点头。他从来不曾知道,自己是这么被人需要,被人渴求,被人看重。十几年的家庭生活,一切都变成了习惯。就像坐在依靠惯性行驶的汽车里,你会忘记了发动机的存在。今天面对许琴,他重新看到了自己的活力,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捧起她的脸,柔情地注视着,久久地端详着。她没有躲闪,没有慌乱,她是那种迎着挑剔苛刻的目光,仍然从容自信的女人。

他缓缓牵起她的手,端庄优雅,宁静郑重,像是举行一种庄严的仪式:“我不走了,我答应你。今天晚上是我们的,是我们两人的。”

她点点头,凝神仰视着他。

“我们没有过去,一切从现在开始。”

“也没有未来,只有现在。”她加上一句。

他松开她的手,去解自己的衬衫纽扣。

她轻轻拨开他的手:“我来吧,我愿意为你做。”

他不习惯这样,他想拒绝她的帮助,但当他看到她眼中燃起的火花,触到她身上鼓胀不安的悸动,他知道此时只有顺从。

整整一夜,高岩都没有离开许琴,她也不肯让他离去。他们就像两个恶贯满盈的罪犯,躲在洞穴里。蜡烛已经燃尽,屋里一片漆黑。他们不敢开灯,希望借着黑暗的掩护,隐藏得更深更久。偶尔从楼下停车场进出的汽车,将窗口照得一片惨白,他们都会心惊肉跳,再更紧地拥在一起。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她轻轻用牙咬着他的耳朵说,“从今天起,我不再理你,不再找你,你也不许来找我。”

“为什么?”

“我们不能有下一次。如果有,我就再也离不开你了。我就会不顾一切地把你夺走,从你的家里抢走,你明白吗?”

果然,在随后的追思礼拜和葬礼上,她不仅没有理他,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在杨牧师致过祈祷词后,来宾列队经过小宝的灵柩,然后走到她跟前,向她表示慰问,并握手致意。轮到高岩时,他向她伸出手去。她只用指尖碰碰他的手,便立刻缩了回去,眼睛盯着脚尖,并避免与他对视,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似的。

女人的构造的确与男人不同。她们脑子里一定装着许多开关。想要忘掉什么,只要把开关上的小扳手一扳,那一部分就归零了,哥大的詹尼芙也一样。分手后不久,高岩在校园里碰到她,想请她去喝一杯咖啡。她把肩膀一耸:“咦,我们认识吗?”弄得连高岩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高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许琴的身影。令他百思不解的是,他越看越觉得此刻的她,一袭黑衣,忍受着丧子之痛的小妇人,与昨晚那个和他缠斗不休的女人,究竟是不是一个人,他简直无法证明,尽管记忆仍真切而鲜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切是否将变得愈发淡漠,渐渐幻化成真假莫辨的梦境呢?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