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童年 6...(3)

  乡村童年 6...(3)
  
  一天夜里,我正在值班,外面下着大雨,因此我抓住了好多从阳台上撒尿的学生,可能有15位之多。天快亮的时候,我又看见一个学生从宿舍里走出来,他左右望了望,然后就站在阳台的一端往外撒尿。我朝着他走过去,告诉他他被抓了。当他转身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是一位班级长。这让我犯了难。在法律上有这么一句话:“谁来管管理别人的人?”如果班级长不遵守规章制度,怎么指望让学生们去遵守?事实上是班级长凌驾于规章制度之上,因为,他们就相当于规章制度,一个班级长不会去告发另一个班级长。但是,我认为不告发那位班级长,只把别的学生记下来是不公平的。于是,我干脆把记下的名单撕掉,一个也没有报告。
  
  在最后一年中,一件事情就像是一颗彗星从天空划过一样地降临到了我的头上。快到年底的时候有人通知我,伟大的考撒诗人库鲁尼·木卡伊要来这所学院参观。木卡伊实际上是一个赞美歌手、历史讲解员,他用诗歌赞美当代的大事和历史。这对他的人民具有特殊的意义。
  
  学院为他的到来专门放了一天假。在指定的那个上午,学院里的全体人员,包括黑人和白人教职员工,都集中在餐厅里。这里也是我们举行全院大会的地方。餐厅里的一头有个台子,从这里经过一道门就可以直接走到威灵顿博士的房子里。门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我们把它看作威灵顿博士的象征,因为除了威灵顿博士本人,谁也没有走过这道门。
  
  忽然,这道门开了,走出来的不是威灵顿博士,而是一个身着民族豹皮服装、头戴豹皮帽子、手握木柄标枪的人。威灵顿博士一会儿也跟了进来。他看到穿部落服装的黑人从那道门通过,身上就像触了电一样。这对我们的冲击是很难说清的。宇宙似乎被翻了个个儿。当木卡伊紧挨着威灵顿博士在主席台上就座的时候,我几乎无法控制我的兴奋之情。
  
  但是,当木卡伊站起来讲话的时候,坦白地说我感觉很失望。他在我们的心目中早就形成了一种形象。根据我的想象,像木卡伊这样的考撒民族英雄,应该身材魁梧、仪表堂堂,脸上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但是,他实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服装外,似乎完全与普通人一样。当他用考撒语讲话时,他的语速很慢、时讲时停,常常停下来搜寻适当的词汇。当找到适当的词汇时,他又一遍一遍地加以重复。
  
  当讲到一个重要问题时,他会举起他的标枪以示强调。不巧的是,标枪一下子戳在了他头顶上面悬挂台幕的金属丝上,造成了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悬在上面的台幕也在不住地摆动。诗人看了看他的标枪尖,又向上看了看那根金属丝,然后陷入了深思,并在主席台上来回走动。几分钟后,他停住了脚步,面对着我们又来了精神。他为刚才的偶然事件而感叹。“标枪戳金属丝象征非洲文化与欧洲文化之间的冲突。”他提高了嗓门说,“标枪代表非洲历史上的英雄和真理,它是非洲人作为战士的标志,也是非洲人作为艺术家的标志。这根金属丝,”他指着上面说,“是西方制造的标志,它包含着技术,但却冷冰冰的,聪明而没有灵魂。”
  
  “我要说的,”他继续往下讲,“并不是一块骨头触及一块金属,或者一种文化和另一种文化的重叠,我要说的是土生土长的、好的东西与外国的、坏的东西之间的撞击。我们不能容忍这些不关心我们的文化的外国人抢走我们的国家。我预测,有一天,非洲社会的力量将会战胜入侵者。我们屈服这些白人假上帝已经太久了。但是,我们将摆脱这些外国杂种。”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威灵顿博士和其他白人在场的情况下谈这些敏感的问题,这种胆量真是让我们吃惊。同时,他也唤醒和激发了我们,让我们开始改变对威灵顿这样的人的认识。我原来一直认为他们是我们的恩人。
  
  木卡伊然后开始背诵他的著名诗篇。在诗中,他把天上的星星比喻成世界上的各个民族。这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他在主席台上慢慢地走来走去,用标枪指着天说:“欧洲人,不论是法国人、德国人还是英国人,我给了你们银河这个最大的天体,因为你们是稀奇古怪的人。你们充满着贪婪和嫉妒,你们贪得无厌。”他把一些星星分给亚洲人、南美洲人和北美洲人。然后,他讨论非洲,并把非洲大陆分成许多个国家,把特定的天体分给非洲不同的部落。他一直在主席台上手舞足蹈,挥舞着标枪,转换着说话的腔调。然后他忽然安静下来,并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现在,考撒人你们过来,”他边说边低下身子并单膝跪倒,“因为你们是自豪而强大的人民,所以我给你们一颗最重要、最透明的星——晨星,它是计算成年男子年岁的星。”当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深深地低下头。我们站起来,一边鼓掌一边欢呼,我不想停止鼓掌和欢呼。此时此刻,我感到那么自豪。我并不是作为一个非洲人而自豪,而是作为一个考撒人而自豪。我感觉自己好像是杰出人民的一员。
  
  木卡伊的表演使我激动,同时也使我困惑。他从民族解放和包罗万象的非洲统一这个大题目讲到范围比较小的,即我就是其中一员的考撒民族的问题。当我在希尔德顿的学习生活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有许多新的、有时相互矛盾的问题。我开始明白,各部落的非洲人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一方面是伟大的木卡伊高度赞扬考撒人,另一方面我却看到了一个非洲人与一个白人站在一起的可能。我仍然在努力寻找白人带来的好处,而这常常需要屈从。从某种意义上说,木卡伊在焦点问题上的转变就是我自己心情的一面镜子。因为,我自己也处在为自己是一个考撒人而自豪和与其他非洲人血缘关系相近的感受之间前后徘徊。但是,当我年底离开希尔德顿的时候,我认为自己首先是一个考撒人,其次才是一个非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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