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5)

  前个星期,有两个女孩按响门铃来兜销货物,两个人说话时都结结巴巴。她们的脸,瓷白。眼睛,失神。提袋,臃肿。在这景况下买来的肥皂粉,自然不会注意到它的品种。
  
  没有泡沫的肥皂水,连吹肥皂泡的幻想也失却了。悠悠用没有泡沫的肥皂水来洗衣服,感到很别异。那种感觉,完全如同吞服一片维他命丙的药饼而对自己说即等于吃进一只充满阳光水分的橙子。吃维他命药饼的感觉事实上不等于吃一个甜橙的感觉(吃维他命药饼的感觉事实上不等于吃一个甜橙的感觉,又不是维他命药饼的错)。
  
  悠悠匆匆把布衫浸了浸,即把它们冲干净。她把衣服挂在厨房唯一的窗框边,那里有一条横木,就是为了悬挂滴水的衣物而特别钉就的。当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到了使用石油气的钟点,悠悠必须把衣服取下来,改挂到洗手间里去。湿衣服在滴水的过渡时期,令人煞费思量呵。
  
  正在作着牌戏的人决定这个晚上不要煮饭,星期天仍要煮饭是一件扫兴的事。他们一致通过了待会儿煮一种叫“三分钟”的纸包面吃,这样决定了之后,他们又不折不挠地继续牌戏。
  
  站在厨房里的悠悠,站在窗前,站在湿衣服让出来的一点空隙里(站在湿衣服让出来的一点空隙里,又不是湿衣服的错)。她看见楼下是一列铅皮铁盖搭的屋顶,闪着一种烫热的光。有一块铅皮铁上,晒着一屋顶的橘子皮,每一块都翻开了白肚子,远看过去,好像一颗颗的椰菜花。一棵长在墙缝里的树,似是叶面上伏满了灰尘(似是叶面上伏满了灰尘,又不是灰尘的错)。有时候,屋顶上面会有猫上来舒展一下;此刻,猫是不会上来的了。屋顶上有的只是一把把奇异的梳子,它们整齐地并列着,朝着同一的方向,伸出它们的巨齿。从此,年轻的候鸟们,可以独自到南方来了吧。
  
  如果在晚上,悠悠可以见到远一点的楼宇,亮着灯盏颜色的蓝绿红黄。红黄的或许是电灯,蓝绿青白的说不定是光管。有些窗孔并没有颜色,它们要点的也许是月光。
  
  在楼宇的背后,到了夜晚,或者是遇到天色不出色的白天,有一盏红色的讯号灯,会悬在楼宇的顶上,闪亮的次数几乎和脉搏完全相同,它告诉头顶上穿梭的航机说:
  
  ——我是一座山
  
  航机投给它的,却是漫天的噪音(航机投给它的,却是漫天的噪音,又不是噪音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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