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的父亲李文安是个心地善良的司法官,也是一个很不错的诗人。
李文安时的李家,还是“家风寒素”、半耕半读的境况。李文安曾做塾师,一边谋生,一边准备参加科举考试,谋求仕途。道光十四年,他在江南乡试中举,为第96名,接着又在四年后进京参加会试,中了第112名进士。报子到家中来报喜,她的夫人一点儿也不相信,仍旧耕着田地。文安高中进士,使他的家庭由“力田习武”转变为当地“望族”。李文安当上户部主事,已俨然一个朝廷大员,成为许氏改为李姓之后做官的首人。
李文安在刑部为官多年,尽忠职守,非常认真。据说每逢断案,他都会夜以继日地工作,不查出案情的真相绝不罢休。为此,常要与人“庭诤面折”,被人称为“包公再世”,但他也因为刚毅的脾气,常常得罪上司。后来,他管理牢狱时,同样严守规章,禁止狱卒虐待囚犯,为在押的囚徒准备衣被、药饵,冬天给粥,夏间给席,还不时亲自检查督促。
要不是后来太平天国兴起,他们父子必须放下公文簿去打仗,这个职位他恐怕可以一直坐下去的。这个职位得来实属不易,完全是他二十年辛苦寒窗,拼命读书的结果。
李文安的父亲李殿华(即李鸿章的祖父)是个“五十年不进城”的乡下读书人,家有几十亩地。他总不进城,但总想从黄土地上走出去,于是对科场功夫甚为在心。但是他考试总不顺利,科场屡次失意,后来就在家设馆教学生和孩子读书,把希望寄托在儿子们身上。
李殿华的家庭条件并不算好,他家是一处三进的小瓦院,至多相当个中农,年成不好的时候,日子过得就很紧张。他的孙子李鸿章曾揭过家里的“老底子”,曾在信中和他弟弟鹤章怀旧:“前吾祖父穷且困,至年终时,索债者如过江之鲫。祖父无法以偿,唯有支吾以对。支吾总非长久之计,即向亲友商借,借无还期,亦渐为亲友所厌。其时幸有姻太伯父周菊初者,稍有积蓄,时为周济,并劝祖父以勤俭,并亟命儿孙就学,吾祖父从其言,得有今日……”可见早年李家日子并不好过。但是李殿华心气很高,立志让四个儿子都能读书做官,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为此,不惜工本地请来科场高手当家庭教师,助儿子们攻读、备考。
四个儿子中总算小儿子李文安实现了老父的理想,于江南乡试中举,四年后又考中了进士,从而跻身于京城衮衮诸官之列,使李家这个淝水边的中农之家,一夜之间“以科甲奋起,遂为庐郡望族”。李文安即是这个家族走出安徽、走向官场、走向京城、走向沿海的第一人,是李家有家谱记载的前七代人中,唯一的一个进士。
别人家聪明的孩子4岁就开始启蒙了,而李文安到8岁才读书。他早年读书读得很苦。他在兄弟中排行最小,从小身体很弱。到了13岁,别人都有考上秀才的了,而他才读完“四书”和“毛诗”。李文安的这些表现在父亲李殿华看来就是贪玩不用功,根本就没看出这是个大器晚成型的人才,后来,李殿华就叫大儿子李文煜来督阵,专门管着他读书。
李文煜科场也不顺心,考中秀才后就再无长进,也学父亲的样子,在家开馆收徒教书。这个大哥对付小弟也真厉害,每年正月初三就开学,一直要念到大年夜为止,毫不放松。毕竟严师出高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结果李文安中了举而大哥未中,几年后李文安又中了进士,而他几个哥哥都名落孙山。
不过李文安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苦读到35岁那年(1834年)才江南乡试中举。在这之前,他已经历了十数年的寒灯煎熬,期间也当教书先生,或收徒,或馆于人家,但自己的功课绝不放松。中举后又过了四年,终于考中了进士。这时,他已快40了,度过了他人生的大半截。
但最要紧的,还是他的“命”好。他这个进士中的不早也不晚,正好与数年后大红大紫的曾国藩同一年考中,这种关系过去称为“同年”。在那个时代,这是一种极其微妙又极其重要的人际关系。从“实惠”的意义上说,远远超过了同乡、同学、同族,甚至超过同胞的关系,因为同时考中进士就意味着要同时做官,有着共同的联系和参照。初做京官的他们无形中就是一个整体,除了他们的考官,他们之间往往比官场上的其他人更亲近,更能够理所当然地相互帮忙,相互利用。
李文安虽然性格比较内向,“资性中下”,但他万事心中有数,眼力不差,同年中与他关系最紧密的便是曾国藩。当时的曾国藩还没有发达,只是个普通的京官,初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内阁学士,不过是个编编史书的闲官,后来才当上礼部、兵部、吏部侍郎(相当于现在的副部长)。虽然李文安直到中年才考中进士,进入仕途,但是他对儿子的安排是有超前意识的,也许这也是李鸿章日后能做出一番事业的原因之一。李文安在和曾国藩的关系得到确认之后,便早早地安排两个儿子李瀚章和李鸿章去拜曾为师,跟其学“经世之学”,一旦到了他们要奋发进身的时候,就派上大用场了。这大概是李文安贡献给他的家族的最高智慧。
李文安作为司法官清廉正直,方刚厚重,坚持依法断案,每到秋审最后断案的时候,披览案卷总到深夜,力求准确地量刑,不冤枉一个好人,“庭诤面折,人有包老再世之目”。但他“以倔强不苟合,不获于上官”。其实,历来官场上都是如此,做事既要认真,又不能太认真,要看是什么事。你什么事都太认真了做官就不讨巧了。问题是李文安凡事都太认真了,就必然不讨上司的喜欢,所以他始终没能当上“部级干部”。他们同年中别人都升得挺快,他弄来弄去还在看监狱。
尽管如此,一些正直的同僚们看得清楚,用诗的形式记下了他做的好事,尤其是善待狱囚的举动,这在那个黑暗的时代是极其难得的。那年头连无辜的老百姓都没人关心,谁还去关心那些狱囚呢?
有《咏李玉泉先生为提牢诗》数首为证。其一曰:
一汤一饭浅深量,是否堪餐每自尝。
甘苦可推军十万,狱中留得姓名香。
晚饭散过号腹来,双眸炯炯不胜哀。
狱中幸有推恩米,例自先生到此开。
棘墙深闭见天遥,溽暑熏蒸未易消。
赖有仁风吹隔座,蒲葵五万共招摇。
托钵沿门醵俸钱,秋深检点补黄棉。
先生更给病囚被,寒到圜(huán)扉不耸肩。
是说他管提牢厅时,下属两个监狱,他每天都要巡视一遍。到底是刑部的大狱,竟然关押了五万囚犯!每个监狱从南到北往返一圈五里地,两个监狱每天走一遍就是十来里路,他总是坚持每天亲自到场巡视,仅仅这一点就很不容易。
他严禁狱吏虐待囚犯,规定囚饭每人要保证给足一满勺饭,为了防止狱吏克扣斤两,遇到开饭他就要亲自检查,并且亲自尝尝生熟。狱中开支有限,晚饭后伙房关门,而遇到那些晚饭后才押解到狱的囚犯,他不忍其饥肠辘辘,就自掏腰包,捐米煮粥,聊以慰藉。春夏季节狱中易发传染疾病,他早早派人熬好了药做好准备。甚至夏天买来扇子和席子,冬天捐献棉衣,还在每个“所”备置12条棉被,供生病的犯人发汗养病之用……可见他除了心地善良,还是个非常仔细的人。所以在他管事期间,狱中没发生过意外死亡之事。他对自己的工作也是挺满意的,在其诗中一再流露出得意之情:
每思工部千间厦,更爱香山万里裘。
我且按囚给大被,铺秥草刈(yì)野塘秋。
南北奔驰十里程,衣冠整肃踏沙行。
给筹鱼贯分餐际,堪念嗷嗷待哺情。
衣冠整肃待衙参,每日平安竹报谙。
常愿两监无病帖,论功不厌纪窗南。
他的《愚荃敝帚二种》付梓于同治年间(1866年),已在他去世十年之后。那时,他的两个儿子李瀚章和李鸿章早已是清政府的命官,一个是两江总督,一个是湖南巡抚,为之写序和跋的人本可以大加恭维,大吹大捧,写序人本可以是当朝大吏,或皇亲国戚,然而不然,为之写序的不是亲戚就是同事,人们一再称颂他的仍是他的善良和清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