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波斯(1)

汽车把我送到阿里约广场,我一直步行到村口。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雨过天晴,阳光透亮。地平线上,火山的轮廓清清楚楚。天空中万里无云,只有巴坦班火山从来不会完全失去它白色的皇冠。

阿里约似乎逃脱了房地产商的贪婪,或许是因为引水困难,这块地是不渗水的黑石子地。

这里没有草莓和鹰嘴豆。路边随处可见四四方方的块地,农民在地里种植菜豆和洋葱。

路过时,我看到地里的女人正在翻土,她们全都穿着旧衣裳,戴着越南人那种锥形草帽,差点被我当成老太婆。不过,我问话的那个女人抬起头时,我看到了她的脸,她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几乎还是个孩子。“你知道去坎波斯的路吗?”我问。她似乎没听懂。我谈起废墟,还有普罗神甫的教堂,她向我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冈。

走近那座山冈时,我的确在树丛中隐约看到一座红色砖塔。野草丛中,一条老砖路一直通向土砖坯围成的高墙。

在这儿,人们没有想起用碎玻璃在围墙上做保护。由于很久没有汽车路过,路边荒草丛生。接近围墙的地方,有一个破旧的厂棚,敞着大门,门口有一条拴着链子的狗,一见到生人就吼起来。我站在路中间等了会儿,一个老头子出现在门口,他手搭凉棚把我仔细打量了一番。我跟他打了声招呼,他却转身回去了,没有搭理我。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了,站在挡雨披檐下。我走上前去,发现他身后有一辆坏掉的约翰·迪尔拖拉机,厂棚里的其他物件都埋在蛛网和灰尘中。卡车轮胎,生锈的工具,老式军用水壶,钢板,还有一把虫蛀的木梯。

我正准备再度问候,老人已经主动招呼我了:“您在找什么呐?”我大声答道:“坎波斯。”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殷勤:“坎波斯,哪个坎波斯?”我走过去,跟他谈起了耶稣会会士和教堂,还提到米盖尔·普罗神甫。我撒了一个小谎,称自己是个历史学家。老人这才安下心来,捡起一块石头威吓狗,示意它别再叫了。

“耶稣会会士,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什么时候走的?”因为狗已经不叫了,我终于走进了厂棚。这个人比我想象的年轻些。他的脸很有特点,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衣服脏兮兮的,满是尘土,赤脚穿着橡胶凉鞋,露出黑黑的、断裂的趾甲,一双黄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地凝视着我。

那人露出一丝微笑,开始回答我的问题:“唔,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那还是在革命之前。”“那么普罗神甫呢?”“他么,我倒是认得。不过,他被杀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子。他那时候就住在这里。”他指了指围墙另一头的一堆废墟:“我记得他,他可是个美男子!个头很高,头发和胡子都很黑。有几回我们碰到面,他还拍了拍我的脑袋。”他指了指后脑勺,好让我更容易想象得出当时的场景。

“他们就是在那儿开枪把他打死的,在阿里约广场上,市政厅前面。行刑队的十二个士兵当中,只有一个人开了枪,把子弹打进了他的心脏。后来,听人们说,那个开枪打死神甫的士兵在睡着的时候突然窒息死掉了,据说那是普罗神甫的报复。好啦,我要给您看点东西,您是历史学家嘛。”

他到厂棚尽头去翻找了一回,我以为他要给我看那颗打死普罗神甫的子弹。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了一截管状的东西。那是一个黄铜莲蓬头,大得很,爬满了铜绿,上面还拖着一根链子。他把莲蓬头递给我。

“神甫非常喜欢洗澡,”他评论道,“洗澡这种东西,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也许是美国吧,我猜。他早晚都要洗澡,一拉链子,水就会从他放在屋顶上的水箱里流下来。”

我把莲蓬头还给他。老人一定很奇怪,我竟然没有被普罗神甫洗澡的故事俘虏。不过,把这件东西拿在手里,对我来说,还是有些意义的。我能想象得出,那个黑头发、黑胡子的高大英俊的男人,鲜活地站在那里,正在享受冷水澡的乐趣。也许那天早上,联邦军队来打死他的时候,他才刚刚拉过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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