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区(4)

我开始讲这块土地是如何诞生的。那些呕出熔岩和灰烬的火山,神灵一样的火山,内华多德科利马火山,旦希塔罗火山,巴坦班火山,哈诺托胡卡蒂奥火山,他们用他们的血覆盖了河谷、平原,直至海洋。还有破火山口一种巨大的碗口形火山凹地。、深成岩体、从熔岩中升起的火山锥,同时喷出的沸水与冰水,伊特兰喷出硫磺的间歇热喷泉。我说到破坏陆地的大断层,特帕尔卡特佩河就从断层里流过。我说到海底地震及磁暴。

我说到冰川的缓慢下沉,自美国北部的威斯康星州和加拿大的萨斯喀彻温省起,围绕着死去的火山,把山顶侵蚀成一种细细的黑色粉末,埋入土壤深层。接着,我又说到广阔而茂密的松树林和落叶松林,在树林里,阳光甚至无法直射到地面。

最早的男人和女人就是在那时来到河谷的,他们并不像今天的男人和女人这样,而是像公鹿和母鹿,公狼和母狼。他们白天睡觉,夜晚活动,跟踪足印,吃树叶,舔岩石,把他们的火神保存在树枝编成的窝里,把岩石和湖水视为他们的祖先,他们在库鲁塔兰火山岩洞黑色的岩石上用白垩书写他们的符号。冰川退到北部以后,森林在火山的雷火中合抱在一起,燃烧了几个世纪。燃烧的灰烬飘到空中,把天空熏得黑洞洞的。就在这片烧焦的土地上,青草自由自在地生长,引来了水牛和野马,羚羊和树懒,狮子和大象。人们在烧焦的悬崖上生活,在他们的身体和岩石上画出星座、荷叶蕨和苍鹰。

我说,经过无数个世纪,四周的河谷和平原形成了一片雀麦的海洋。每年冬天,极地风从这里吹过;每年夏天,雨水从这里淌过。黑洞洞的天空中刮着龙卷风,湖出现了,在阳光下银镜般闪闪发光,但之后,湖又消失了。生命从污水中诞生出来,植物的根与根之间是浸润了细菌和孢子的土壤。

我讲起蒸发和蒸腾作用,讲起根围植物根部周围的土壤。、矿藏、铁、钾肥、硝酸盐、粗腐殖质,进入土壤深层的原始腐殖土。我讲起南北贯穿美洲大陆的黑走廊,讲起加拿大的北极灰土、黑草原、红铁石,一直讲到加利福尼亚沙漠的灰钙土。一万年前,男人和女人们正是经过这条走廊来到这里,他们吃的是从瘦骨嶙峋的反刍类动物的口中抢来的草叶和树根。正是在这条走廊上,他们种植出了养育当今人类的植物:玉米、西红柿、菜豆、南瓜、甜薯和佛手瓜。种子播种下去,植物随着人走,他们沿着黑土路一直来到河谷。数千年过去了,这里有过战争和征服,有过杀戮和饥饿。有一天,他们种下了一种新的植物,它来自中国、法国和德国,结出又红又酸的果子。这种植物会吃孩子的手指,会吃土地,把其他一切都挤掉了。

我慢慢地说出各种草莓的名字,种植用的,冷冻厂用的,果酱厂用的:

欧洲草莓

高山草莓

感恩草莓

少女草莓

大花草莓

马歇尔草莓

多勒草莓

克隆迪克草莓

奥勒贡草莓

邓拉普草莓

白兰地草莓

欢乐草莓

希洛斯草莓

儒克草莓

美丽的维纳斯草莓

瑞士草莓

河谷居民能够感受到这些名字的美丽吗?他们是否给自己的女儿起这样的名字,来纪念所有从曙色微露起就忙着装箱的姑娘们?

我说到冷冻厂的名字,河谷有一半居民都在那里工作,从摘草莓的孩子们到那些负责用塑料袋进行包装的老妇。这些工厂的名字在朗波里奥的院子里回荡,变成一种单调的控诉,它们代替了那些我不能说出的名字,土地所有者和商务代表的名字,他们的钱是从黑土地里,从孩子被草莓酸腐蚀到流血,腐蚀到指甲脱落的幼小的手指的疼痛中榨取的。

我停了一会儿,听众们全都愣住了,毫无反应。他们的脸向着我,眼睛望着我。几秒钟的时间里,院子里响起电喷泉的汩汩的水流声(这是梅南德的主意,为了做出“殖民者”的样子来),墙上和屋顶上响起了四驱越野车围着中心广场兜圈子时的隆隆声。就在这几秒钟里,我想到了莉莉,她正在这片土地的某个地方做着囚徒。就在这几秒钟里,我仿佛听到了花园禁地的扩音器里传出的低重沉闷的鼓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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