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学家的山冈(4)

我又转向阿里亚娜:“他们在说谁?‘恶鬼’是谁?”

她并没有露出窘迫的神色,不过,要对一个初来乍到者从头说起,她似乎有点嫌烦:“他们在说红灯区,你知道吗?就是妓院区,本地所有的妓女都在那儿。”

我想我明白了,但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谈这个。

“是加尔西的主意,他们觉得有意思。他们准备成立一个研究红灯区的单位,决定好好研究研究。”

阿里亚娜·露兹是个肤色很深的姑娘,一个具备典型印第安人特征的智利人。她一个人住,已经获得了社会人类学博士学位。显然,她对那个新来的西班牙人很感兴趣,就是那位头发略带金黄、长着一双鼓鼓的蓝眼睛、明显没有下巴颏的大个子,那位玩世不恭,夸夸其谈,自负而放荡的研究员。

现在,加尔西·拉扎罗开始谈论一个姑娘,一个名叫莉莉的印第安小姑娘,刚从瓦哈卡州的乡下家里过来。她模样生得娇小可人,只是身材略微臃肿了点。他津津有味地描述她的胸部和腹部,她的腰部到臀际之间有一段文身。他模仿她的腔调,模仿她傻兮兮的回答他问题的方式。跟她谈话,他是付钱的,而且要出一般客人的两倍。“她一讲话就尖声尖气的:‘是的,先森。不,先森。’搞得像个女仆,女黑奴。”周围的人爆发出响亮的笑声表示同意,男性味十足的笑声。他们一边喝朗姆酒可乐和桑格利亚酒,一边开始补充:“莉莉对门口看门的门卫说:‘我可不喝白酒,我只要一杯苦比他咖啡,警察先森,我只要一小杯苦比他咖啡咖啡的一种,味苦。!’”莱昂·萨拉马戈抽着他的小雪茄说:“那次我去得晚一点,不知道加尔西刚走。我们一进房间,她就开始脱裙子,最后又拎起来。我告诉她,我是来问问题的。她居然拎着裙子问我:是现在问还是待会儿完了再问,像另一位医森先森那样?”他们把眼泪都笑出来了,一个劲儿地推加尔西,推得他趔趔趄趄,把半杯桑格利亚酒泼在了自己的衬衫上。

墨西哥人维加,罗扎,瓦卢瓦,亚居斯他们都站在另一边。

胡安·亚居斯从前也是神学院的学生,典型的印第安人,棕色皮肤,总是穿黑色衣服。传说他是米却肯州从前的君主伊雷查家族的后裔。托马斯·摩西请他依据土著纳华人最纯正的殖民地传统,在朗波里奥研究中心授课并研究塔拉斯各龙传说中的一种怪兽。。我第一次同他交谈是在图书馆里,他起初好像不大信任我,后来就慢慢放松了,因为他明白了我不是来投资这块美丽土地的“资方”圈子里的人。他住在埃米利亚诺·扎巴塔小区,在库鲁塔兰火山山坡上,那里是平民区,孩子们喜欢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嬉戏。

亚居斯和我一起,端着苦咖啡来到院子边上坐下。刚下过雨,雨水招来不少蚊子,空气闷热。“他们笑的那个莉莉是谁?”我问道。亚居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仍然是一脸固执和忧郁。朗波里奥的人们都说,胡安·亚居斯是个大文人,大酒鬼。是唐·托马斯的保护使他保住了研究员的职位,其实,很多人类学家都希望他趁早滚蛋,回他的阿兰特帕夸村去。“这个印第安人原文为西班牙语。。”摩格隆,贝特朗,斯托布提到他时都这么说。至于托马斯·摩西为什么要保护他,那一直是个谜。是因为怕他?还是出于一个本地混血儿对一个印第安君主后裔的本能的怀疑?总而言之,亚居斯不愿回答我的问题。他只说:“一个婊子,你都听到了,一个红灯区的姑娘。”他赞成加尔西·拉扎罗小组那动机可疑的研究计划么?他好像对此并无兴趣。那不过是一个把包括纯科学在内的一切都当作权力追求方式的团队成员所制造的不值一提的搞笑事件中的一个小变奏而已。

又喝了几杯苦咖啡之后,我再次回到加尔西那群人中间。加尔西·拉扎罗已经说完了。他看上去很累(因为在红灯区度过的那些夜晚)。他失去光泽的金黄色头发耷拉在脸上。虽然嘴巴说累了,他的目光却依然炯炯有神,鼓鼓的蓝眼睛浸着一种凶恶的液体。他的身边,支着坐垫四脚拉叉地躺在地上的,是边抽烟边闲聊的人类学家们。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希望谈话重新开始,希望能把他们好好教训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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