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我们脸上的表情

文/毕飞宇

当今生活最为显著的特征是什么?是速度。即使我坐在我的书房里,在窗前,我也能感受到那种风驰电掣的动态。这一来我就仿佛坐在了高速列车上,窗外的世界只是颜色,拉长了的、纷乱的、稍纵即逝的颜色。我看见什么了?我其实什么也没有看清。当我的目光再也不能聚焦、再也没法造型的时候,我知道,我的瞳孔只剩下了光感,我的面部已经出现了盲态,我的脸上布满了华而不实的表情。

我想我必须慎重了。当我满怀信心告诉别人生活像一条绳子,一根棍子,或一把扇子的时候,我的耳边总会想起空灵而又恢宏的声音:不是,生活是一只飞奔的大象。

可我并不惭愧。我的内心并没有被犬儒主义和悲观主义所充斥。一切都在快速地变幻,城市与乡村的地貌,河流的PH值,吊带背心的长度,价值,人心,当然,还有穷与富。变过来变过去,我终于想起来了,我的华而不实的表情里头其实还有一样具体的东西,——我愿意把它看作一种指认,或者说,人类内心的传统,或者说,人类精神上的基因,一个从来就有的、而且永远也不会丧失的东西。每个人都有。它是尊严。

我很欣慰尊严没有方位感,它不分南方的尊严与北方的尊严,也不分东方的尊严与西方的尊严。它没有性别,也没有年龄。

我们就这样处在了飞奔的路上,带着我们的表情。我一点也不担风驰电掣,——再快的速度也不能把我们的表情扔出窗外,因为表情在我们的脸上。它从容,镇定,最终会回溯到我们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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