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坐在山上俯望生他养他的老街,被岁月熏黑的木楼,高大柚子树下的黑瓦,油毛毡,锈铁皮上高高矮矮的电视天线,熙熙攘攘的人流。老街杂乱破烂,却带来温暖,那是故乡。下角街这些年变了很多,老房子在逐渐拆除,没有粉刷外墙的三层砖房一栋栋立起来,挤在老街里突兀刺眼。鸽群盘旋在城市上空,鸽哨呜呜地响,翅膀在空气中振动,人生像是一场幻觉。河流淌过城市,带走故事,岁月无声,残阳似血。
醒来的时候已是子夜,露湿衣襟,秋虫啾啾。
萧南站在屋后抽了根烟,二楼是母亲的房间,已经熄灯,间歇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一楼一间厨房,一间卧室,卧室原来是他住,正亮着灯。萧南轻轻带起窗帘一角,他想看看是谁住在里头。是王露,萧南越狱后,王露向单位打了报告,从省城调到本市工作。王露长时间看着一件衣服,手指轻轻抚过,泪水滑落。衣服是萧南的军官制服,各种军功章别在前襟位置。萧南鼻子一阵发酸,咽喉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王露。”萧南声音沙哑。
王露抬头四处望望,又摇摇头,她太想萧南了,多少次感觉是萧南在喊她,都是幻觉。萧南用手指扣响窗户,又喊了一声。王露刷地拉开窗帘,萧南站在黑暗里,落魄憔悴,灯光漏在英俊的脸上,有泪光闪动。
萧南狼吞虎咽地在吃一碗面条,面上卧了两个荷包蛋,他已经很久没有专心地吃东西,吃得太急,呛得一阵咳嗽。王露拍着他的背,小声说:“吃慢点儿。”
“我妈怎么样?”萧南放下碗问。
“身体不怎么好,我让她别再烧开水卖了,她不肯。”
萧南沉默地点根烟,这世上让他最觉得愧疚的人,就是母亲。从小母亲就教育他要做个好人,他也一直听母亲的话,可现在……萧南摇摇头,不愿再想下去。
“萧南,你去自首吧,我已经把工作转过来了,我就住在这里,等你出来。”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都是我害了你!”王露抱着萧南呜呜地哭。
“不关你的事,倒是你,省城好好的工作不干,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萧南抚着王露光滑如丝缎的长发。
“我要做你老婆!给你生个儿子!照顾咱妈……”
“我是个没有将来的人,听我的话,找个好人家嫁了,替我照顾好我妈就行。”萧南扳起王露肩膀,目光炯炯。
“我不管!我等你!”王露哭声变大,萧南把她的脸埋在自己胸口,他不想吵醒母亲。
“这钥匙你保留好,是游泳馆储藏柜的钥匙,上边有号码,里面有你们需要的东西。答应我,哪天我要出事了,你再去取出来,照顾好我妈。”
“你不会出事的,我也不让你出事!”
“我要走了。”
“萧南!我要替你生个儿子。”王露在灯光下一件件脱着衣服,圣洁得像尊玉石雕刻的女神。
两具赤裸的身体缠绕粘连,黑暗里响起轻轻的呻吟,老母亲在门外一声叹息。
天快亮的时候萧南走了,王露带着泪光的微笑在梦里若隐若现,萧南回望一眼,消失在窗外。萧南没有去游泳馆,早上九点起,他就在机械厂台球厅附近等待,衣领遮面,帽檐压得很低。台球厅大门对着一个菜场,萧南靠在菜场一个角落,鹰隼般的目光穿过彩条布的裂缝,落在台球厅门口,机头大张的五连发在风衣里硬硬地硌着。天气很好,阳光灿烂,风柔柔地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