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1983年严打,很多红极一时的大哥都被游街公审,最后被一颗子弹扑落黄沙。安静了两年后赵德民和谭斌、谭武俩兄弟崛起,成为了本市的两股对立势力。冷军见过谭斌一次,一个五短三粗满脸横肉的黑糙汉子,圆口布鞋的鞋底钉两块厚厚的轮胎皮,穿公安蓝警裤,勒一条足有四指宽的牛皮带,皮带前的铜扣大得吓人,上身敞一件泛着黑光的衣服,说不清是绸还是皮的料子,要再给他斜挎上一把驳壳枪,活脱脱的一个南霸天。冷军有些讨厌这个人,相比而言,他对阴鸷帅气的赵德民倒有些好感。

“找人干什么?要打也自己上!”冷军斜一眼张杰。

“子建,这几天你去找几把刀来。”冷军想起裤子里的军刺被赖蛤蟆搜走了。

钟饶红看见马路对面的冷军三人,侧头对身边的女伴说:“我有点儿事,你们先走。”

女伴望着马路对面的冷军说:“就是他吧,挺帅的啊。”

钟饶红跑过马路,冷军双手插在裤兜里,靠在树干上阴着脸。

“打架了?”钟饶红看见冷军脸上的淤青。

张杰刚张嘴,一句话还没说就被冷军瞪了回去。张杰讪讪地转过头去,看学校门口出来的女生。骆子建蹲在马路牙子上看一群蚂蚁拖苍蝇。

冷军插着兜往前走,张杰和骆子建一左一右地跟着,钟饶红拉开他们几米走在后面。大街上自行车铺天盖地,人们穿着藏蓝色或灰色的衣服汇成人流,你分不出他们,也分不出自己。血红的夕阳照着这座城市,拉长了几条年轻的身影。

一些故事正在结束,一些故事正在开始,一些人正在老去,而另一些人,热血在年轻的身体里奔涌,他们正在长大。

街上的饭馆很少,偶尔有几家也是国营的,没有粮票还不卖饭给你。冷军领着他们进到一家小店里坐下,要了馄饨和煎饺。小店油腻肮脏,几个人还是吃得很香,额头沁出了细小的汗珠。从小店出来,几个人跟着冷军漫无目的地游荡到河边,在河堤上坐下。

“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了。”河水折射灯火,映照着钟饶红好看的脸,“他们问我你家的情况。”

冷军将一块石头用力地掷向宽阔的河面,没有说话,张杰和骆子建在不远处嬉闹扭打。夹钱包骆子建只能帮张杰放风,可要是比打架摔跤,骆子建一只手就能把张杰摔个狗啃屎。骆子建的爷爷据说是一个还俗的和尚,有一身武艺,可没人见过这个和蔼清癯的老人和谁动过手。骆子建懂事起就被爷爷逼着压腿站桩,在被领着找一个老和尚相过面后,他爷爷就不怎么教他功夫了。老和尚说骆子建是“命犯天煞孤星”,长大以后不是个善茬儿。

“赖蛤蟆是不是还缠着你?”冷军问。

“我和他说过很多次了,说你是我男朋友,可他还老跑学校来找我。”钟饶红说。

冷军使劲儿喷出一口烟,清冷的单眼皮里掠过寒光。

那天晚上冷军头一次搂了钟饶红,那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触一个异性。钟饶红靠在他肩上说:“我喜欢你。”发丝摩擦着冷军的耳垂和瘦削的脸颊,冷军听见自己的心突突地跳,手心里都是汗。

看着钟饶红踮着脚走进了黑洞洞的老屋,冷军几个人转身沿着有昏黄路灯的老街往回走。风吹打着电线杆上松动的锌皮灯罩,咣当咣当的声音在老街的黑夜里传出很远。

“我不想念书了。”冷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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