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是十五,蒋涛仍然没有一点消息。
我不明白,同样是过年,别人家都是团圆美满,而到了我这,就是愁肠百转。
也许,别人的苦,我看不到吧。
不是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吗?
我只能这样虚伪地安慰自己了。
所幸的是,哥哥转危为安,虽然王金贵说,是喜来救了哥哥,但那个惹祸的瓶子,毕竟也和喜来有关,所以,对哥哥的受伤,我一直心存歉疚。
中午,我煮了些汤圆,带到医院给哥哥吃。
嫂嫂说:“这个是糯米的,会不会不消化?”
哥哥笑笑说:“我又不是圆圆,有什么不消化的,美娜都拿来了,我就吃几个,应应节吧。”
嫂嫂点头同意,但眼睛还是关切地看着。
我在旁边看着,说:“是我想得不周到,哥还是少吃点吧。”
嫂嫂说:“是啊。”
喜来拔管子的事之后,虽然嫂嫂说不怪她了,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像隔了什么,没以前亲了。
哥哥吃着,说:“我喜欢黑洋沙的心子。”
我笑笑,问嫂嫂:“是不是要出院了?”
嫂嫂点点头,说:“就这两天了。”
我说:“回家好,回家要舒服多了。”
嫂嫂说:“是啊。”
我们正说着,哥哥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他被噎住了,手掐着自己的喉咙,脸色都变青了。
我们吓坏了,帮着又拍又弄的。
然后医生来了,帘子一拉把我们推出去,又开始抢救。
嫂嫂有些失控地哭泣,说:“我叫他不要吃的!”
我十分内疚,拉着嫂嫂,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好,抢救时间不长,医生出来和嫂嫂说:“病人说他容易噎住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最好拍个片子,看看食道。”
嫂嫂擦了泪水,说好。
第二天我在洗碗,忽然手一滑,啪的一下打碎了一个。
喜宝冲进来,说:“妈妈怎么啦?”
我拾着碎片,说:“你别进来,都是碎玻璃,别把手弄破了。”
我这样说着,自己的手却被不小心割到了,尖锐地疼了一下,血流了出来。
“妈妈流血啦!”喜宝大惊小怪地叫。
我把伤口洗了,涂了点碘酒。
喜宝看着我的手指头,小声问:“妈妈,你疼吗?”
我说:“有一点儿。”
喜宝说:“那我给你吹吹吧。”
说着,很认真地给我呼呼吹起来。
看着儿子这般的天真美好,我的心里温暖起来,嘴角也有了一丝笑意。
喜来走过来,拿了一张OK邦,小心地给我缠在手指上,又说她弟弟:“吹是没有用的,小笨蛋。”
喜宝反驳:“谁说的,上次我摔跤,妈妈就这样给我吹,一会儿就不疼了!”
我看着懂事的两个小孩,眼睛酸楚起来,我说:“你们真乖,妈妈有你们就够了。”
喜来看着我,说:“妈妈,你放心,我以后会赚钱养你的!”
喜宝听了,也很大声地跟屁虫:“妈妈我也会养你的!比姐姐还养得多!”
我听着儿子不成语法的话,笑起来。
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中午小孩子睡午觉,把草猫也给抱到了床上。
自从草猫受伤之后,我对喜宝的这种行为,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伤口还有一点疼,我翘着个指头擦地板。
这时妈妈来电话了。
我手伤了,把无绳电话夹在耳朵边,说:“妈,什么事啊?”
妈妈说话都有点抖,她说:“美娜,你嫂嫂来电话说,建华早上拍的片子,有阴影。”
我一呆,问:“有阴影?什么意思?”
妈妈说:“现在医生只是怀疑,是……那个,说还要做进一步检查。”
我说:“什么那个?你讲明白点。”
“就是,癌。”妈妈挤出这一句,在电话那一头唉声叹气,“哎,本来都讲要出院了,这可怎么好?”
我愣了几秒,又问:“癌?怎么可能?哥哥才多大?”
“是啊,我也这样说。但琪琪说那个医生讲得有板有眼的,她现在都紧张死了。反正你爸爸先去了,看看情况再说。”
我说:“哥哥自己知道吗?”
妈妈说:“琪琪没敢告诉,先打电话回来了。”
我点头,说:“这样好,还没确诊呢,先别自己吓自己。”
挂了电话,我一脸恍惚地继续擦地板,擦来擦去,擦的都是一个地方。
我想着王金贵走之前和我最后说的话:“建华兄弟这里,我能帮忙的都帮了,是不是渡得过这一劫,就全看他自己了。”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每个人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结果。我没把蒋涛的事情告诉家里,这个时候,不能再增添爸妈的烦恼了。
七天后,哥哥检查的结果出来了。
食道癌。
不止这样,哥哥所有脏器的功能都在退化衰弱。对这种现象,医生没有很好地解释,只推断说可能和癌症引起的抵抗力下降有关。总之,哥哥现在除了外表,整个身体,已经如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
医生说,应该不会超过3个月。
妈妈和嫂嫂几近崩溃了,抱在一起痛哭。
爸爸也忍不住流泪了,我去扶他,自己的眼泪也掉下来。
但在哥哥面前,我们只能强颜欢笑,我们骗他,肿块是良性的。
我问爸爸:“我们能这样瞒多久?”
爸爸说:“能瞒一刻是一刻吧。”
【2】
晚上,我给王金贵打电话,和他讲了哥哥的情况。
他似乎并不太惊讶,只说:“你嗓子哑了,是不是感冒了?”
我想了想,问:“金贵哥,我哥哥的病,是不是,因为喜来又招惹到什么了?”
王金贵停顿了几秒,说:“你别乱猜,这是建华兄弟的命。”
我说:“你老是命啊命的。”
他在那头笑笑,说:“信不信由你了。”
我说:“那我哥哥熬得过这关吗?”
他叹口气,说:“叔也这样问。”
我一愣,问:“我爸也打过电话给你了?”
王金贵说是。
我说:“那你到底有办法吗?为了我哥,出多少钱我家也是愿意的。”
王金贵说:“这不是钱的问题。”
又说:“这次建华的事不像上次,这回是他自己知道,也甘愿的,事非偶然,我想帮也帮不了。”
我没听明白,问他:“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王金贵在电话那头又叹了口气。
忽然问:“你还好吧。”
我说:“什么?”
他又说:“没什么。”
我知道王金贵是算命的,心头动了动,岔开他的话题继续问:“你说我哥是甘愿的是什么意思?”
王金贵还没说话,忽然我听到电话里面有狗叫的声音。是那只小白狗吧。
王金贵停顿了下,忽然说:“我有急事,回来联系你。”
我说:“好,你去忙,我等你。”
他重复了遍:“好,你等我。”就挂了电话了。
凌晨三点。
我的手机响了。
我接起来,是王金贵。
他说:“你睡了?”
我说:“不,我在等你。”
他笑笑说:“你真关心建华。”
我说:“当然,他是我哥。”
王金贵又笑笑。
我觉得王金贵讲话的口气和以前不同,好像有点气喘吁吁的,我问:“你怎么了?”
他似乎惊讶了下,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还好吧。”
他笑了声,说:“这是我先前问你的话。”
我想了想,好像是的。
他又说:“你是关心我吗?”
我忽然觉得他这句话挺轻佻的,真不像是他讲出来的话,想了想,我认真地说:“关心你也没什么,你是本家兄弟,和我哥哥一样。”
王金贵听了笑笑,说:“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然后,话题又转到哥哥的身上来。
我总觉得王金贵有欲言又止的感觉。
我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瞒着我?”
王金贵说:“我不是不想说,是说了也没用。”
我说:“你不讲出来,又怎么知道没用?”
王金贵似乎想了想,开口说了一句话:“那么,你是希望你哥哥死?你嫂嫂死?还是你侄儿死?”
我愣住了。
王金贵的问题把我难住了,也把爸爸难住了,他也和爸爸说了。
我回妈妈家,和爸爸说:“别太在意他说的,说到底,他是江湖术士。”
爸爸点点头,不说话。
我去厨房帮妈妈。
我们都有点心虚,因为,我们都将信将疑。
吃完饭,爸爸一个人闷头抽烟,他很久不抽烟了。
我说:“爸,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哥会好的。”
爸爸点头,说了句:“琪琪是好媳妇,圆圆很乖。”
我叹了口气,说:“是啊。”
我又打电话问王金贵:“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王金贵讲得很直接:“得这种病的人,能安然无恙的,能有几个?”
我有点被哽住,负气地说:“但你说的方法,是祸害人的迷信!”
我讲了这句话之后的几分钟里,王金贵都没再说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等了一会儿,我说:“你还在吗?”
我听到叹气的声音,接着王金贵说:“我从不害人。这一次,也是一样。”
我说:“你什么意思?”
王金贵一字一顿地说:“我的意思是说,你嫂嫂和侄儿,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