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皮鞋(三)

【5】

第二天我送喜宝上学回来,发现那只草猫趴在窗台上。

我拎着扫帚冲过去,看到小丑还在水斗里,吁了一口气。

“我不吃乌龟。”草猫懒洋洋地开口,舔舔自己的爪子。

听惯一只乌龟说话,再见到一只会讲话的猫,见怪不怪了,我的心快跳了几下,也就平静了。况且小丑昨天也告诉过我,这只猫会说话。

说实话草猫如果是个男人,这种嗓音应该算是迷人的。

乌龟伸出缩在壳里的头,小声说了句:“你想不想吃葱油饼?妈妈买回来了。”

“妈妈?”草猫眯着眼睛,吐出一句,“你可真肉麻!”

我挥着扫把说:“喂,死猫,你想干吗?可别在我家里大便!”

“第一,我不叫死猫,别和那个死女人一样叫我。”草猫说,“第二,我从不随地大小便!”

阳光照进阳台,一只毛茸茸的猫慵懒地趴着,除了有点脏,还算是一幅和谐的画面。

我拌着冷面,盯着它,说:“喂,你什么时候走?”

猫看着我,说:“你这里挺好的,我不想走了。”

“什么?”我和小丑同时叫起来。

老公接孩子们放学回来,发现草猫,都很兴奋。

老公说:“你从哪弄来的猫?”

我笑笑:“自来猫。”

喜宝要抱,喜来拉着他,说:“老师说,小动物身上有细菌。你看,它很脏。”

喜宝说:“那小丑也有吗?”

喜来想了想说:“小丑应该没有,小丑天天洗澡。”

喜宝说:“那我们也给猫咪洗个澡吧。”

老公说:“那可不行,当心它咬你。”

“这样吧,”老公说,“我们带它去宠物店里,那里可以洗澡,还可以打预防针!”

“我知道!预防针是防止狂犬病的!”喜来说。

“什么是狂犬病?”喜宝问。

“我们老师说,生狂犬病的小动物会咬人,被咬过的人就会死掉。”喜来解释。

“真可怕。那小丑要不要也打一针?”喜宝总是记着小丑。

“小丑不用,小丑不会得狂犬病。”老公摸摸儿子的头。

“哦。”喜宝放心了。

老公拎着草猫,和两个小孩说说笑笑去宠物店。

我笑着朝草猫摆摆手。然后,和小丑在家里吃瓜子,看电视。

草猫回来的时候,洗得白白的,喷了香水,穿着一件粉红的小衣服。

我哈哈地笑,摸了它一把,说:“这么一洗,还真像那么回事。”

草猫不耐烦地晃着脑袋。

“好看吗?是我给小叮当挑的衣服。”喜来很得意的样子。

“小叮当?”

“是他们给小猫起的名字。”老公说。

“哦。”我看看草猫,它悲哀地闭起了眼睛。

“妈妈,晚上我要抱着小叮当睡。”喜宝向我撒娇。

“不行。”

“我们给小叮当买窝了,不准睡到床上。”老公也不同意。

小叮当的新窝,和衣服很搭,是一个桃心形状的粉红垫子,有一圈蕾丝的花边,一看就是喜来选的。

我想草猫大概要崩溃了。

晚上,草猫扒掉新衣服,睡在地板上。

我起来上厕所,对它说:“你明天还是走吧。那个算命的,看起来不是对你挺好的嘛。”

“不。”草猫说,“我喜欢你们给我买的新厕所。”

我说:“喜宝说,你打针的时候吓得发抖,原来你的胆子那么小。”

草猫耳朵动动,把头埋在爪子下面,假装没听见。

这天上午,我放《猫狗大战》的碟片看,小丑也看得很起劲。

草猫在旁边很不满地说:“为什么总是把猫编成反派?”

我说:“因为反派总是没有好下场。”

一整天,草猫都闷闷不乐。

下午我接孩子回来,发现《猫狗大战》的盘上,全是猫的爪痕。

看着喜来喜宝正在和小叮当玩,我忽然觉得,草猫很危险。而且,我猛地想起了一个问题,小丑说过,草猫比它还老。

小丑说过自己有七百岁,如果小丑没有说谎,那么草猫就要超过七百岁!

哪有这么长寿的猫?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误。

半夜,我对草猫说:“你必须走,否则,我就把你卖给小菜馆。”

草猫说:“你怕我?”

我说:“你为什么赖在我家?”

草猫想了想,居然说:“因为我嫉妒乌龟。”

一大早,我拎着草猫出去。

草猫并不挣扎。

我拎着它在一家小饭店门口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把草猫拎回了家。

喜宝才起来,赤着脚在客厅里打枪,看见我回来,说:“妈妈,你带小叮当去散步啦?”

草猫看了我一眼,慢腾腾地趴到桃心垫子上。

我叹了一口气。

【6】

今天是礼拜六。

老公说:“我们去公园吧。”

两个小孩子举双手赞成。

我说:“你们去吧,我昨天没睡好,还想补一觉。”

“妈妈去吧!”喜宝说。

“是呀,一起去吧。”老公说。

“我真的有点头晕。”我对老公说。

“不要紧吧?”

“睡一会儿就会好的。”

“好吧,我们会早点回来。午饭你不要烧了,我买个比萨好了。”

“好噢!吃比萨喽!”小孩子们很高兴。

我打算和草猫好好谈谈。

“你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为什么乌龟可以待着?”草猫说。

“乌龟是乌龟,你是猫。”我说。

“你们人真奇怪,要么死命喜欢猫,要么拼命讨厌猫。”

“我不讨厌猫。问题是,你不是只正常的猫。”

“我哪里不正常了?”

“你说呢?”

我把抓烂的碟片扔给它。

草猫看了看,踢到一边:“所有的猫都会磨爪子,搞破坏。”

“但你是故意的。”

草猫低下头,举起了爪子:“好了,我错了,以后我不会弄坏你家里的东西。”

“不行,你必须走。你有家。”

“那不是我家。”

“我这里也不是你家。”

“你为什么这样?我表现得够好了!穿这种难看的衣服,睡这么难看的床,就是为了讨你家人的喜欢!你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草猫发火了,伸出了爪钩,疯狂地撕扯小衣服和垫子,霎时,布片棉花乱飞。

它的举动,更坚定了我的决心:“滚!不然抓你去小菜馆!”我拿起了扫把。

草猫弓起身子,尾巴竖得高高的,露出尖尖的牙齿。

我以为它要咬我,草猫却轻轻一越上了窗台,它回头对水斗里的小丑说:“乌龟,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好命!”然后跳出窗台走了。

我听见,小丑轻轻叹了口气。

一上午,小丑都一言不发。

其实在早上我和草猫争吵时,小丑就没说一句话。

我过去拍拍它的壳:“小丑,你怪妈妈了?”

小丑摇摇头:“死猫的脾气确实不太好。”

“你也叫它死猫?”

“它本来就叫死猫。”

我说:“它不是讲它不叫死猫,也不让人家叫吗?”

小丑说:“那是它以前的主人给它起的名字,它不准别人叫。”

我说:“哦。”又问:“小丑,你老实说,那只猫,是不是妖怪?”

小丑说:“妖怪?那是你们人编的名词。它只是活得比较长。”

“猫的寿命哪有那么长?”

“总有例外。人也有活到几千岁的。”

“在哪儿,我怎么不知道?”

“到天上去了。你们管他们叫神仙。”

小丑说:“其实,死猫蛮怕孤独的。”

中午我把家里才打扫好,老公他们就回来了。

老公一进门就说:“你知道吗?小叮当在小区门口等我们,多聪明啊!”

我一眼看到黏在喜宝怀里的草猫。

它看也不看我。

我只好笑笑,然后和他们一起吃比萨。

然后几天,草猫一直黏着两个小孩子。他们去上学,它就跳出窗去,等晚上他们回来,再跳回来。

晚上,我想找它谈谈的时候,它就趴到橱顶上,我叫它,它就当没听见。

我的心里还是有个疙瘩,但是看它拼命讨好两个小孩子的可怜样子,又有点不忍。

总之,草猫赖在了我家。

喜来喜宝都喜欢它,给它梳毛、挠痒,草猫很享受。有时候,都忽略了小丑。

有时候我看到小丑孤零零的,伸长着脑袋,羡慕地看着他们玩。

我想起小丑说过的话:“其实,死猫蛮怕孤独的。”

我觉得,其实,小丑也是。

这一天,我给喜来听写成语。

“喜新厌旧。”

喜宝抱着小叮当,在旁边问:“妈妈,什么叫喜新厌旧?”

我看看草猫,又看看冷清的阳台,说:“喜宝有了小叮当,就忘了小丑,就叫喜新厌旧。”

喜宝的头低下去。

睡觉前,我看到喜宝跑到阳台上,和小丑说话:“小丑,我没有喜新厌旧,我最喜欢的,还是你。”

然后,把小丑拿起来啵的亲了一口。

早上,喜来把一张时刻安排表郑重其事地交给我和老公,说:“妈妈,我和弟弟分配好了,小丑和小叮当,我们轮流照顾,对谁都不偏心。”

老公摸摸女儿的头表扬她:“好孩子。”

“不过,爸爸妈妈对我和弟弟也不能偏心啊。”喜来说,“张老师说,父母是子女的好榜样。”

我亲亲她一本正经的小脸蛋:“放心吧。你和喜宝,都是爸爸妈妈的好宝贝。”

小丑在旁边乐滋滋地吃着喜宝喂的葱油饼。

草猫眯着眼睛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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