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等到木渐浅只穿着一件睡衣冲出家门在夜晚的冷风中游荡了很久的时候,她才惊觉那一声又尖又哑的“讨厌”出自自己的口中。
完全可以想象自己在喊出那句话的时候脸上的什么样的表情。
一定是疯狂的,狰狞的——因为母亲因此而愣住了,眼底泛出了悲哀。
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一个人,一身单薄的衣服,连拖鞋都跑掉了,脸上还挂着没有干的泪痕。
就这么头脑发热地冲出了家门。
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她只是不想朋友被误会,她明明不想和母亲争吵。
——是在威胁吧!
心中一个小小的声音这么说着,你是在威胁啊!
威胁那些把你看得很重的人,做出冲动的举动让他们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你的重要性。喜欢看着他们发疯地喊你的名字,狼狈地找遍每一个角落。然后你蹲在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默默地看着,病态地得到心理上的满足。
他们着急得快要死掉,他们不吃不喝不眠地去寻找你的踪影,在寻找的过程中深深地责备自己不该对你凶,直到愧疚把他们淹没。
这就是父母。
然后作为女儿的你,就觉得他们原来爱你是那么深。
——原来自己是被爱着的啊。
就变得温暖了,开心了,满意了。
其实自己是没有勇气离开父母的。
木渐浅缩在楼梯间里,听着父母追出来,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着急得嘶哑的声音,捂着发僵的脚趾,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有风从缝隙里透过来,打在皮肤上又麻又凉。木渐浅蒙蒙胧胧地睡着了。
——看,你们还是很爱我的。
梦中的纯净原野里,安静的呼吸是花儿开放的声音。
05
被父母找到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缩成一团的木渐浅被眼眶发红的父亲从楼梯间抱出来的时候,立刻听到了母亲混含着激动与歇斯底里的哭声。父亲的手很温暖,温暖到木渐浅想这样一直睡下去。
直到父亲拉着母亲的手安慰说没事了回到家里。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妈妈为了找你跑了多少地方?”父亲压抑着怒气,沉下脸来。
木渐浅望着他不说话。
“你爸在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母亲的眼睛红得像哭了很久的样子,她站在背光的地方,声音嘶哑,看不清表情。
木渐浅仍然看着他们,不说一句话。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大手拂上木渐浅的头,“快去上课吧,再耽误就得迟到了。餐桌上有面包,冰箱里有牛奶,如果觉得凉,自己用微波炉去热一热。”
木渐浅又看着母亲,母亲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朝寝室里走。
十分平静的场面,如果没有之前发生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安详。
没有预料中的狂风暴雨,有的只是细水常流的百爪挠心的烦躁不安。
这样的压抑的粉饰过的平静,就好像是在讽刺什么一样。
“爸爸,昨天晚上我做梦了。”木渐浅说。
各自行动的家长停下来,十分错愕地望着她,眼神闪烁着不安。
木渐浅像没有看到一样,用欢快的口气说下去,“我梦到了十二年前那天的事情。”
“渐浅……”父亲张了张嘴,脸部的轮廓被昧在阴影里,看上去有些沉郁和惊惶。
木渐浅心底痛快地冷笑了一声,把父亲的话打断,“到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的,想忘也忘不了,爸爸只顾着自己的事业,连我被人带走都不知道。那个机器好可怕,像怪物一样朝我冲过来,我的手指……就这么没有了。没有了。”
父亲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母亲的眼神瞬间恍惚起来。
木渐浅闭上眼睛,轻轻地说:“就那么没有了……好痛啊。好痛啊!”
连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顿住,走向冰箱,拿出一盒牛奶来,再回到餐桌,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就着冰冷的牛奶吃起来。
冷牛奶顺着喉咙滑下去的时候木渐浅打了个激灵,像是一把绵密的针散在了柔软的胃壁上。
阴影中的父母都没有动,甚至模糊到看不清表情。
木渐浅如同嚼蜡般地嚼着面包,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芭蕾是我的朋友。是我从十二年前那一天到现在,唯一的朋友。”
呼之欲出的暗示。一针见血的威胁。
潜意识里隐藏着的怨恨,都化作一语双关的完美的报复。
——看,这就是你们欠我的。
在名为爱的庞大名义下的负罪感。
请用妥协和无限的爱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