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的战斗技能和文化素养都强过我们,这样打,我们其实是占了便宜,虽说是无可奈何的便宜。我们是偷袭,在老鼠洞里不用摸着对方来确定身份。死啦死啦说我们可以学几句日语;在每一个转岔的通道口放一两个人,让他们根本搞不清我们进攻的方向,还可以混用一部分日军枪械,反正大家都只好听声辨敌;伸手不见五指,只要够胆把自己扔进黑暗,心里有数的人总能占到便宜。死啦死啦强调说总之这件事必须保密,要绝密,甚至这事对上峰都不能明细,我们多少事就败于泄密。
虞啸卿看着我,“那我该杀人灭口吗?”
我戳直了让自己面对他,反正他看我从不会顺眼,我知道我的团长也绝不会让他把我怎么着。
死啦死啦摇头,“这个人不好,可也能派个孬用场。他有用。”
虞啸卿要死啦死啦接着说,因为这些计划对于攻打南天门来说还不够。
死啦死啦接着说:“必须训练。这是赌命,输不起。得搭出场地,让两百人能把汽油桶当家。”
虞啸卿可以提供一个闲人免入的禁地和汽油桶,可是两百人去钻汽油桶,一个伤亡一具尸体就能拦住前路,他问死啦死啦那该怎么办。
死啦死啦没犹豫,“后边人炸开。”他当然早已想过。
“但是封闭的地方,汽油桶里的一串人,爆炸必然波及他人,那又该怎么办?一串人,没退路,没进路。”
死啦死啦说:“离炸点最近的人拿身体阻拦爆炸……以免波及他的袍泽弟兄。”
那是一个疯子和英雄的想法,加上了死士和白痴,以致虞啸卿和我都有想哭的冲动。
虞啸卿问死啦死啦:“谁会这么不要命呢?”
死啦死啦看着虞啸卿,“我会,你也会,师座,谁都会,连这个孬家伙都会。因为我们早钻在汽油桶里边了,没进路,没退路。”
虞啸卿沉默了一会儿,那是为了让他的注意力回到现实,而非壮怀激烈的空想,然后又问:“汽油桶只通到二防的半山石,这里有日军的机枪群,两百人绝摸不过去。硬撼?你死的时候会有六条胳膊也捂不过来的枪眼——怎么办?”
死啦死啦摊摊手,“只好打了。”
虞啸卿难以置信地说:“两百人?在两千多日军的包围中?”
“有条地道,是正经的永备工事,有灯有电,有水有通讯,直通主堡,离这儿只有五六米的土层。我抄特务营张营长的打法,以半山石为救命石,据石为守,明火执仗掘进去。”
“直取主堡?”
死啦死啦说:“要不疯个什么劲儿呢?做了那么些不是人做的事。”
虞啸卿现在介意的已经不是这个了,“拿下主堡,然后死守。两百老兵,挟精良器械,据险要坚实之地,大有可为,可压制正斜,可遏制反斜,是强灌到竹内肚子里的毒药。这时候……不,这之前,你们刚打到半山石的时候,我这边便开始渡江总攻。”他兴奋着。
而死啦死啦现在的神情介乎期待和逃避之间,或者我更该简单地称之为侥幸,他问得都很犹豫,“……怎么样?”
虞啸卿一绷脸,“漏洞太多,破绽百出。”
死啦死啦说:“要说到行军布阵,联合攻击,我可连海团长的一半也赶不上。只是个异想天开,硬撼是绝对不行的,就是看看这样有没有可能。”
“很异想天开。所以……两百人,两个主力团、特务营、搜索连、警卫连,不乏骁勇善战的家伙,你只管去选。”虞啸卿慷慨地说。
可死啦死啦并不以被相信为荣幸,他总有那么多要与虞啸卿对着干的由头,“那不行。那是在给竹内送点心。我要用我自己的人。”
虞啸卿又怒了,“我的人是点心?那你的人只好是发霉的窝头。”
死啦死啦解释说虞啸卿的那些人很好,都很了不起,可他们不听他的。
虞啸卿说:“令出如山。你拿了我的枪,阵前谁不听你的,连我也照毙。”
死啦死啦坦率地说:“师座,咱们实打实说,令出如山,可这是打仗?哪国军人打这种仗?人进了老鼠洞,命令还管得用?这是擦屁股好不好?没人帮你擦屁股,只好用自己的手。”
虞啸卿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没固执到把死啦死啦的话当作胡柴,但这也离他一开始的预想相差太远。然后他说:“……那就全无胜算了。你的人一无用处,可我也无心让他们去送死。”
死啦死啦喝道:“孟烦了!”
我愣了一下,主要是没曾想他?虞啸卿顶着还有隙给我来一枪,“……啥事呀?”
虞啸卿倒笑了,“这种神憎鬼厌的调门回过来,你还指望带这种部下打仗?”
死啦死啦对我说:“孟烦了,我做每件事都是别有用心的。谁都没叫,叫了你来,听这本不该你听的事情,是要派用场的。”
我知道,而且我并不想听。
“你现在知道我要你派啥用场了。你很烦,烦啦,先别烦,你看着南天门长成妖怪,也在妖怪脚底下活来死去,死去活来,现在,我们要去打妖怪。对,又是我们,不是别人,不是那些你觉得亏了欠了你的人,还是我们这些九条命打死八条穷剩半条的野猫野狗。别说怎么又是我们,就是我们,怎么着吧?这仗没谱,败就是日军把我们的尸体扔进怒江,我们追着康丫走,南天门还在他们手上;胜就是你不喜欢的那些同僚踩着我们的尸骨,他们上了南天门。生也有时,死也有日,每个人造的孽,每个人欠的债,每个人自己还。现在你告诉我,我们,我和你们这些人垢子、兵渣子,我们去打这场仗,用我的办法,能不能赢?”他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