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18)

不辣是最热闹的一个,呜呜哇哇的除了没眼泪,真他娘的是声情并茂,“要麻要麻你娘扎蛋,不生眼睛往枪口上闯。康丫康丫你冒人相,稀里糊涂往阎王那头逛。”他一边还忙活拿皮带抽滥竽充数的主儿,“我冒听到你做声!作死?!——哥哥我各头摆扎碗,牛头马面你鞭子轻轻放,冤死的鬼脑壳投胎投扎好地方……”

我绷着脸从旁边过,实在绷不住就冲着他们骂:“闹完了把米收了!整个没米下锅!”不辣还想拉我入伙,说:“你也来哭两下子啰!装你娘扎蛋!”我恶狠狠冲他们挤出一个笑脸,然后瘸着蹦着下山。

又要打大仗了,不辣这样的老兵闻得出来,就像听见杨梅就要嘴冒酸水。什么都说不清楚,可是莫名其妙地满心悲凉。

人渣们扛着枪,甩着正步,在被我们留下的美国佬操练。他们唱着一首愚蠢透顶的歌,柯林斯玩命地打着拍子,这让他很快乐。

“爹妈给我一支枪,自打到手没见光。老子拿到一杆枪,每天把它舔光光。”然后他们真的开始号叫,“Wan!Wan!——啊呜!”

狗肉也被惹得乱叫。这是柯林斯喜欢的部分,因为他可以和所有人一起叫唤。

死啦死啦从那间为美国人盖的,却归了我们的屋里出来,把他收拾的包囊扔在车上。他开始狠狠地摁喇叭,那是为了催我。我郁郁地背着拖着那些并不轻的零碎过来,那帮家伙无忧无虑的嚷嚷让我背上的分量又重了十倍,我的蹦着成了拖着。

他们还在那里号:“One or two!Wan wan 和啊呜!胡子不光光,枪膛要光光。头毛想净光,子弹别擦光!Let’s go!癞皮狗!”

这歌愚蠢透顶,来自全体人渣和柯林斯军械士的满嘴胡柴,号完他们就会进行一些近现代的军事训练,但我却总会想起我们一次次的呐喊和徒劳,足足一百年。

死啦死啦把喇叭摁得更响,“又想坏主意呢?死瘸子,蹦起来!”

但是斜刺插出个麦克鲁汉,他大声抗议:“你的部下!他们的正步是德国鬼子的玩意儿!”

死啦死啦连忙爬上了车,我把零碎甩进了车后,我们一副要溜之乎的模样。但麦克鲁汉明言过是不管中国人的面子的,他一手把住了车子,手指头轻轻敲打着,总不能把他一车子拖走。

死啦死啦便开始展览他那一身零碎,“美国的、英国的、德国的、日本的、中央军的、川军的、滇军的、湘军的。”他又指着我,“路上捡的。”

我悻悻地回道:“彼此彼此。”

死啦死啦继续敲打,“禅达的,不知道哪儿的。有什么办法?我还想全是中国的呢,可那样我就快不剩什么啦。有什么办法?”

美国人说:“好吧好吧,我忍受德国玩意儿。可是你把这全扔给我,你去哪里?”

死啦死啦说:“去师部。”

麦克鲁汉乜斜着车上的零碎,“师部?”

“进城。快活。”我说。

死啦死啦连连点头,“嗯,快活快活。”

麦克鲁汉着急了,“两位带的东西够野营三四天再打一个小狙击。快活?你们这样消失掉是第四次。团长先生,我从来没表示过赞同你的所作所为,包括你们现在可能去做的疯狂行为。”

死啦死啦涎着脸阿谀,“我们都说麦师傅是好人。他帮我们,还不逼着我们像他一样。”

“不要油嘴滑舌,你们的饭菜里并没有很多油荤。”

死啦死啦便伸了大拇指,赞扬一个美国人说了句很中国的奚落话。

美国人接着说:“你笑出了很多皱纹,每一条都藏着什么。我听说你们古代有一个俊美的将军,在杀场上用面具来掩藏他的格格不入。你像他,用胸有成竹来掩藏你的不自信。我警告过了,你早晚会从悬崖上掉下去,这里的云雾什么也看不清,可半空有把刀等着你,咔,一切两半,一半希望,一半绝望。”他一边牢骚满腹一边上了车,大屁股往座位上一放,那意思是不再动窝。

死啦死啦在自己身上找着切口,“横切还是竖切?”

“剁饺子馅比较好,早混一起啦。三鲜的——”我问他,“你不请麦师傅下车?”

麦师傅抓着车把,把屁股放得更牢,“麦师傅不下车。中国人喜欢猜谜,但美国人不是。麦师傅想去看你们到底做什么疯狂事。”

我吓唬他,“你会做噩梦的。”

“我早已在噩梦之中了。”

死啦死啦挥着手让我上车,那表示他认同麦克鲁汉的同行。我嘀咕着上了车,车启动。我看着车下,阿译正带着几个家伙把枪没擦干净的丧门星拖出来施以惩罚,惩罚是剃光头发。但掀开丧门星的头盔时大家有点儿哑然,那家伙本就是个秃子。阿译只好为了新制度拿个推子在丧门星的头上干划拉,一边呆呆看我们。

我悻悻地咒骂:“那家伙转身第一件事就是卖掉我们!”

死啦死啦说:“那是没错。可只要动动手指他就口吐白沫地追着来。”

我不信,于是死啦死啦伸出一只手指,对着阿译招了招。我赶紧拦住他,“你他妈的——别!”死啦死啦兴高采烈地缩回了指头,催司机,“快开快开!才不要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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