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说:“你去茅坑找块踏脚石给我来亲好啦,总还多点儿人味的。”同时友好地向麦克鲁汉笑笑,“我在翻译。”
死啦死啦催我:“告诉他,其实我们根本不会打仗,只会拼命。请他帮我,是救人,救我的兵。”
我把他的话翻译成英语:“我们应对现代战争的唯一办法是放弃生命。帮我们,是救人。”
麦克鲁汉不为所动,“没人落水。命运由你们对待命运的方式决定。你们还远没有喊救命的资格。”
我对死啦死啦大叫:“……我揍他个狗娘养的好啦。我打他不过,等他放倒我了你上。黑锅我背,我去蹲班房,你回你的团。”
他说:“这种小伎俩不用你教。告诉他我们怎么打仗。告诉他。”
我气得用中文骂了句“他妈的”,然后对麦克鲁汉说:“那些高级参谋一定常告诉你他们认为我们有的优势,那么我告诉你我理解的优势。我们唯一的优势是上峰觉得我们可以牺牲,我们只是数字,从一数到十万,哪怕一百万,多的是。我们最好用的武器,是不光上峰,而且连我们自己都觉得我们可以牺牲。但如你所见,我们是人,和你同类;也如你所说,当子弹飞来,如果我们掌握不好武器,唯一的保护是我们的衣服。”
麦克鲁汉不说话,柯林斯焦躁不安地玩着枪。我很烦,而死啦死啦把这种冷场视为将近成功,“别歇嘴!告诉他就要打大仗了,我们这样冲上南天门是送死。”
我嚷回去:“去你的!虞啸卿根本不会让我们上战场!”
“你想吗?你想的。”
“谢天谢地,我不想。”我说。
“谢谢你,能不能偶尔也让我觉得不是一个人在扛?”
我只能接着翻译:“……最近将有恶战,我们不想无能为力。”
“你们习惯无能为力,习惯把最难打的仗交给你们的同僚。”那个美国人说。
我对他说:“恰巧错啦,先生,最难打的仗都被我们的同僚交给我们。”
“这是抱怨,你们还习惯抱怨。”
我只好转向死啦死啦,“我不说啦,好吗?他不进油盐的。”
死啦死啦:“跟他说,我们只有几个月。”
我又转过头来,“我们等了一辈子,可只有几个月给我们学习……或者叫做进化——现在你要把这也带走。先生,您离家很远,觉得和我们无法交流,您烦死了这场战争,我们也是,可我们想……真的很想有能为力……”
他冷淡地点着头,那比摇头更让我绝望。
我对死啦死啦说:“让他去死好吗?他帮不了我们,也不想帮。他们的飞机坦克航空母舰拿这来管个屁用,你叫了一万声爷爷,最后不还得我们这帮孙子拿牙啃拿命垫吗?——我陪你去,好吗?上对面,找死或者侦察,反正活不爽利也死不痛快,我习惯啦,只是求你——别让我再求他!”
死啦死啦看着我,是乜斜。回答我的不是他而是麦克鲁汉。
麦克鲁汉说:“我念不懂你们的经,可这句话说得对,我帮不了你们。”
我和死啦死啦一起瞪着他,因为他说的是中文,流畅得很,至少比我们中间的很多家伙要来得纯正,而且他对我们的瞠目结舌也很会意,“没错,我会说呀,我没说我不会说中国话。是你们自己不用脑子。我是什么?这位年轻的先生好像总把事情想复杂,在他变为哈姆雷特之前我把话说清楚,我的职务是什么?”
死啦死啦说:“……联络官。”
“只会说英语的联络官?太逗了。”麦克鲁汉说,“那是我那些以为只靠空军就能炸平南天门的同事。我是从上次战役就和你们一起被追成落水狗的联络官。不会说中文?太逗了。——年轻人好像又想发火。为什么不说你懂中文,你应该搞得清Let’go和癞皮狗的区别。搞得清,可我有看完整场戏的权利,也有权利听你们不想告诉我的。”
死啦死啦现在乐了,像终于找到个可以用战防炮轰一家伙的目标一样。“都听到啦。可什么叫帮不了?”他问。
麦克鲁汉笑,“零碎事先不管?好习惯。你们怎么看眼下要打的这仗?你们闭塞得连电话都没有,你们的上司怎么告诉你们的?如果他真让你们这样破落的军队去打那场该死的仗,那他的什么真的被狗吃了。”
“这场仗哪里该死?”死啦死啦又问。
“不评价别人?又一个好习惯。好习惯先生,你们参与上次的滇缅之战了吗?”
死啦死啦点头,我苦笑着说:“何止参与。”
麦克鲁汉接着说:“好极啦,我也在。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勇气和从来没有过的浪费。我是军人,你我都是。至少要由勇气和决心决定我们的命运,对吗?可那场仗被谈判桌上的误会和纠结决定。八个脑袋在嚷着‘听我的,只准听我的’,你我只有两条腿……”
“和一条命。”我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