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死啦死啦杀了个回马枪,我们不准参与。他要求那帮红色家伙拿着最老旧的武器,去对越来越近的日军轰他妈几下。我真是很奇怪,对这明显能害死他们的建议,共党也听从了掉头就去。显然日军对这帮反抗者的老旧装备也知之甚详,哇里哇啦地追得全无顾忌。
郝兽医在照顾我的父母,喂给他们一些行军散之类的玩意儿,这样的远行实在要了我足不出户的父母半条命。我担心地看着他们,直到死啦死啦敲打我的头盔。我转过头,林子那边的喧嚣越来越近,我甚至看得见日军毫无顾忌打亮的电筒和燃起的火光,小头目、世航和书虫子他们已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他们跃入我们的半环形伏击圈时,我们把从日军尸骸上收缴的武器扔给他们。我清晰地看见世航见到我们时如释重负的神情——我们并不是那么无条件地彼此信任。
我们一直把追击的日军放到眼前才开枪。从火枪到冲锋枪,火力陡然提升了一个世纪,那小批日本冒失鬼在我们的火力圈里血本无归——死啦死啦又给自己挠了挠痒。
我们又在林子里奔命,我们仍然是苦大力、仍然没能摆脱我父亲的远香斋。
克虏伯在问世航猪头问题,“野和尚,你做什么戴眼镜?”
世航答非所问,“和尚是好和尚,不是野和尚。”
“好和尚跟着这帮人乱跑?还杀人?”
“和尚乱跑,是庙被烧啦。和尚在这里,因为投缘。和尚杀人,是有人杀和尚。”
克虏伯便换了问法,“和尚做什么戴眼镜?”
“和尚戴眼镜,因为总趴在地上念经。”
红和白到底有多远距离?一起打了一仗,不,两仗,所有的距离再也无法保持,所有装出来的犊子全部完蛋。
不辣在我身后怪叫:“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我回头喝道:“你吵死啦。”
不辣指着放爆竹的人说:“他骂人。”那个放爆竹的忙不迭地解释:“我只是说——”不辣打断他,“你不要说啦。”
但放爆竹的家伙就要说,他们这帮家伙有个共性,认死理,“我说了我就要说完吧。我就是说,国军兄弟,你们很厉害,真的,突突突的,成片的鬼子就滚下去了。你们什么时候打过来呀?”
我瞪着他,迷龙也瞪着他,丧门星也瞪着他,蛇屁股也瞪着他。
放爆竹的看着我们,“我说真的,你们有那么多机关枪。”
我们七嘴八舌回应他,“我呸!”“这是机关枪吗?”“这可不是机关枪。”“嗯,我这个才是机关枪,他们那些个是他妈生……他妈生的废物鸡。”“什么什么?这是手提机关枪。”其实谁也不关心机关枪与手提机关枪的区别,傻子们只是在疯狂地岔开话题,岔开那个什么时候打过来的话题。
放爆竹的继续抱怨:“我是问哪天打过来!”
我们又一次七嘴八舌回应他,“我呸!”“对,我呸!”“打过来……嗯,很麻烦的。弟兄们说是不是?”
“嗯,不是随便的事。”不辣理直气壮地说,“烦啦你给他们长长见识。”
我只好清了清嗓子,“打过来……要有计划,那个叫全局。嗯,全局,知道吗?打过来,要大炮要坦克要飞机,还要有会用的兵,打过来……嗯,你们不要以为你们这样放着枪满山跑就叫打仗,这种土包子打法——”
死啦死啦打断我,“用屁股想想再说话。或者我缝上你们的鸟嘴。”
我们都不吭气了。确实,用屁股想都知道,土包子们拿着他们马戏团一样的武器,从日军来临便未退一步,而洋包子试图告诉他们,要有飞机坦克大炮我们才能向数量上居弱势的日军发动攻击。
不辣凑到死啦死啦身边,“团座,你别老玩火啦,要不他们一直问我们什么时候打过来?”然后他惨叫着退开,死啦死啦绷着脸继续前行。
他怎么可能不玩火?心里在发痛,手上在发痒。五倍的日军追在我们身后,十倍的日军在山下的公路上包抄我们,就这样他还让我们用手榴弹在草丛里设了绊雷。
我们听到了身后远处的爆炸声。
死啦死啦绷着脸说:“他们会学得追慢一点儿啦。”
由夜至晨,日军再未出现。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由缅甸溃退的路上。谁都见不着对方,而见着时必是血战。
死啦死啦的声音传了过来,“三米以内。过来。”我踅出我们气喘吁吁的队列,那家伙已经在路边和世航和尚、小头目、丧门星研究着一张地图,他用笔在地图上打着?志。
和尚说:“轮子一转,肉腿子跑不过的,和尚只好带施主们走猎道。前边有个山涧,涧上有索桥,过了索桥,就轮子也追不上啦。”
死啦死啦忙着把这一切都标在地图上,“猎道上没日军?”
世航嘟着嘴叹了口气,“那就要随缘啦。我们是用那条道打过鬼子伏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