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17)

“迷龙,他死啦。”我提醒迷龙。但是他把死人又掐了一次才松手,让那具尸体瘫软在地上。我拍了拍不辣,他给了死人最后一拳,仍然呆呆地坐在尸体上。三个因仇恨而疲惫的人,三张因冷漠而麻木的脸。如果不是门被死啦死啦一脚踢开,我们也许就会一直这样发呆下去。

“兜回来了,准备迎击。”他简短地说,说完看了眼玄关里的一团狼藉,没责问我们为什么响枪,也没问怎么回事。我们抄起武器跟在他的后面。

丧门星又扒在墙头窥看外边的动静,一发子弹射碎了他身边的瓦片,他带着被划破的脸跳了下来,“竹内联队的!老熟人啦!枪准得要命!”

“别跑出镇子。咱们的枪只打得百十米,上了空地就是找死!”我说。

死啦死啦在挠着头苦笑,那并不表示我们会就此饶过他。

我忍不住讽刺道:“被封在这儿啦。土包子暴发户,居然清一色的冲锋枪!”

死啦死啦讪笑一下钻进了我们刚才待的厢房,去拿那几名日军的步枪和弹带。出来时他的表情有些奇怪,看看我又看看我戳在院角发木的父亲,我只好装作没看见。他扔给我一支,自己留一支,另一支给了只有毛瑟二十响的豆饼。我们总算是有了些长射程武器。

蛇屁股已经在门口和一名躲在斜对面院子里射击的日军接上了火,一边开枪一边叫:“来封门啦!不要被堵住啊!”不辣一个手榴弹摔进那门洞里。

死啦死啦大叫着他的权宜之计,“在巷子里打!别出镇子!清光了鬼子我们再走!”

不辣将一个手榴弹摔在街中央,形成掩护我们的烟雾,立刻就流弹横飞。日本人鬼得很,早已躲在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子弹来自四面八方。他们的人数并不比我们少,我们甫出院门便各自为战。

手榴弹的烟雾散去,我发现我的同僚们已经冲向另一个方向了,汤姆逊的声音响得震耳,看来我们在火力上倒是绝对占优。郝兽医窝窝囊囊地在我身后,他的存在真是让我心安,我腾出手拍了拍他。

一发子弹打在我身后的墙上,砖屑弹到我的头盔上。我举起步枪和那个在镇外菜地里放冷枪的家伙对射。那家伙完全把自己窝在菜丛里,我打光一个弹仓也看不出打没打中。换弹的间隙我忙瞟了眼郝兽医,他蹲在地上,捂着脑袋。

“没事吧?”我问他。老头子没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来猛摇。我也没空瞧他的伤势,放冷枪的家伙已经从菜地里站了起来,看来是被我打伤了,一瘸一拐地想要跑开。我追着想上去给他一枪,一发子弹从我脑后飞了过来,我扎到墙根下看着子弹飞来的方向——一条空落落的斜巷。

我对着还蹲在那儿的郝老头儿大叫:“跟我来!”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我换上了冲锋枪照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就跑。狗肉后来者居上。亏得了它,我发现了那个钻在草堆里放冷枪的家伙,边跑边对那堆草扫了半匣子弹,那家伙抓着大把草摔了出来。

我终于有空张望了一下,铜钹的巷道像禅达一样四通八达,枪声到处轰响,却只有我一个人。狗肉帮了我一个忙后就跑没影了,郝老头儿生死未卜,反正没跟上来。

幸好我及时看见了从一个土砖砌的鸡窝里伸出的一个枪口。我扑在地上,让那发子弹落空,但我也奈何不了他。冲锋枪发射的子弹倒是让他不敢探头,但也根本打不穿他的砖头屏障。这时我听见身后有一支枪也在射击,以为郝兽医终于来了,但那枪声相当怪异——可我无暇回望,现在又多了一名日军从斜刺里向我射击,显然我窝的地方让他不太好瞄,但他用的也是同样不冒头的打法。

输定了,我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清光这帮打死不露头的日军,我们被牵制住了。他们的援军很快会循声而来,我们没法遁入深山,全都要战死在这里。

我身后的家伙在射击。我没开枪,所以听得清楚——“咚”,像是用大锤子砸本来就有裂缝的门板。如果枪声可以加个标点,我要给它加个大大的惊叹号,我连头皮都被它震得猛跳了一下。然后,拉栓,我等着又一次古怪的枪响,但是,哑屁,我就听见一个人在猛拉卡住的枪栓,伴之以“活见鬼”、“救命啊”、“以民族复兴的名义”之类的屁话。

我知道战场上这样的好奇是要命的,但我实在没办法忍住我的好奇。我转头,看见身后一个家伙全无遮掩地站着,把一支老套筒子往墙上砸。他倒提着枪,试图用这种方式退出那发还没响就卡在枪里的子弹。我非常愕然,他的穿着和铜钹那些破衣烂衫的居民并无什么区别,但他的精神头儿几乎可与虞啸卿这样的怪物比划一下,至少我肯定虞啸卿不会这样欢快地在敌人的枪口下修理一支破枪。我吃惊得表情都有些狰狞,因为他就是曾被死啦死啦带到阵地上去的小书虫子。

鸡窝里那个狗日的又向我射击,我掉头还击。他奶奶的,汤姆逊喷了两发子弹就没了,我被身后这家伙扰得忘了换弹匣。我一边手忙脚乱地摸着弹匣,一边诅咒这支枪的设计者的祖宗。这种枪的弹匣上有个卡槽,不对上卡槽弹匣就永远装不上去——而天知道,因为心慌,在战场上最难的事情就是在对方的枪口下把这个卡槽对上那个卡槽。

鸡窝里的日军瞧出了好儿——这边现在有两支打不出子弹的枪,他哇哇大叫着从鸡窝里蹦出来,手上抓着一个手榴弹。我放弃换弹匣,去抓背上的三八大盖。但有件事情清楚得很,我把步枪射击就位一定是手榴弹炸开之后的事了。

我身后的那家伙举起了枪,那个绝对没有任何瞄准装置的破枪管子就悬在我的头上。他射击——反正无外乎两个结果:被手榴弹炸死或者炸膛。“咣”,这回的枪响是这样的,你绝对不会相信它和上一声枪响居然会来自同一支枪。手工作坊的自制子弹,没有标规,便有此结果。

你是否见过出膛的子弹——我是说凭肉眼看着子弹飞行?那发见鬼的子弹翻着筋斗,从挣出枪膛后便呈明显的抛物线飞行。“吧嗒”,我想自作主张给它配上这个声音,因为它不是穿透,而是结结实实地平摔在目标的胸口上。

那名日军正掀手榴弹的盖,被这发子弹砸得仰天翻倒,而我身后那位枪手“乌啦”大叫一声,从我的脑袋上跳了出来,抡着他的老破枪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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