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夜 丑娘:第二话

他走到炕边,只见娘缓缓撩开蚊帐,伸出一只手来,手心是个帕子,里面似乎包了什么东西。

娘的语气又恢复了正常的温和:“把这个和着箱底前几年采的灵芝一起熬了,注意,熬四个半钟头,然后全都吃掉。”

二球颤抖着接过帕子来打开。

突然,他的手猛烈地抖起来,差点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撂在地上。

那方帕子里包的竟然是两颗血淋淋,还冒着新鲜热气的眼珠子!

他匆匆包好帕子揭开蚊帐。不知道是惊还是难过,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娘的双眼看上去像是两个血窟,尽管看样子已经处理过了,但是外层边缘的血痂还在不断地冒血,黑黑红红黏稠发腥。

他不敢再看下去了:“娘!娘你这是做什么啊?!”

娘的声音虽然是呜咽的,但是已经看不见有眼泪掉下来了。

“娘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生你的时候亏欠了你。是娘不好。不过,娘的老家有一种古方,若是让一个人后天生得标致,就要找其父母挖去五官并施以古心术,然后混着灵芝熬上四个半钟头给他吃掉,那么那个人就会越生越标致了。只是七日内只能挖割一种器官,所以总共需要三十五日。娃儿啊,还要你再等一个月。”

“娘!你这是干什么啊干什么……”二球崩溃在炕头。

“还不快去熬眼睛,再晚一点就不新鲜了,效果就不好了,你要不吃怎么对得起娘挖去双眼的辛苦!”娘的声音是苦涩的,涩得让人心里发颤。

他被颤颤巍巍的娘从炕边推开,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翻箱倒柜地找出灵芝来。一边熬一边掉眼泪儿,苦苦的味道也不知道是药太浓还是泪太长。

就这么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灵芝都差不多用完了,娘的脸上全是血窟窿。又黑又红泛着血腥气,结了痂又落了痂,却总也不见伤口愈合,其实大家也都应该清楚,像是这种古术,大多带有不好的结果和反应,总会有一些遗留的恶果。人若是一定要驾驭灵术也会被灵术所害。

二球的反应渐渐变了,从先前的愧疚难过变得越来越平静。果真他的面貌也发生了很多变化,眼睛大而有神,睫毛长而浓密。眉毛上扬有力英武。嘴唇有棱有角,牙齿迅速脱落又迅速重生齐而白整。鼻梁英挺,鼻翼收拢。双耳形状周正,轮廓英美。肤质也有了很大的改善。癞痢剥落,浓密的黑发一丛丛地新生。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出落得英俊标致,眉舞有神。

可惜娘是看不见了。二球娘时常靠在炕头叹息。她是多么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出落成什么新的模样。她经常把二球唤到床边,一遍又一遍抚摸其脸颊,那么仔细,想要把每一道沟壑深铭于心。

第三十五夜 丑娘:第三话终于,三十五天完完整整到了头。娘的伤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好转。

二球的改变果真使村里的人大为震惊,当他英俊的模样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时候,引起了阵阵猜疑,还有很多人直接上来问他到底是吃了什么补药能补脸的。他都默而不答。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赶快去豆腐西施家里提亲。

豆腐西施从未见过这般生得俊俏的男子。以前的男人要么就是生得标致但是不够英武,要么就是如同蛮牛一头不解温柔。

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安静含蓄不多言,俊俏而孔武有力。心自是落了下来不再漂泊。

对方家里虽然知道二球家清贫无金,还有个老人,可是姑娘喜欢,况且这个后生长得实在惹人爱,所以也就默许了这门亲事。

这天二球托媒人提亲成事之后回到家中,刚一推开门就看见瞎娘满脸疮疤像只苍蝇一样,趴在桌边摸索着进食。心中顿时泛起阵阵恶心。

娘的脸已经开始化脓,黄绿的浓汁伴随不停外渗的血液混成一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这怎么能成婚?!二球心里泛起一阵担忧,虽说娘是为了自己而变成这个样子,可娘这终究让人心中没数的后作反应不能外漏于人,要是请了医生来看,不仅事实会败露,到时候巫术指不定也会失效。再说了,母亲这般容颜对人,新入门的媳妇哪儿受得了呢,亲家也不会同意。

他踌躇地站在门口。

娘放下碗筷,外露的牙齿缝里都是浓稠的液体。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那个早已模糊不堪的血窟里发出:“儿啊,娘是时候上路了。”

说完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二球跑过去扶起娘,把手放在娘的心窝,业已触不到怦怦的心跳,他疯了一样冲进厨房发现毒药的瓶子。原来,娘早就做好了这般打算,从一开始挖眼的时候,就已经为自己铺好了所有的后路。一条黄泉上无面也无眼的路。

想到自己刚才心里的那般嘀咕,二球早已止不住哭声。浑身颤抖着搂紧全身渐渐冰凉的丑娘呜咽直至天明。最后拿了草席卷了家母,然后去村口制备了一口棺材,面色阴沉地草草操办了后事。来吊唁者均没有见到死者的仪容,二球只说是娘亲是暴病而亡,不想太多的人打扰她老人家安息。

红白不能冲突。这桩丧事办完了大概半年之后,两个新人才在亲家的催促之下执行了婚礼。

二球自娘死后就没有再笑过,偶尔干笑两声还引人发冷。婚礼上勉强挤出几次笑容却吓哭了席间的几个小孩子。

豆腐西施虽然觉得夫婿怪异但也没有太多质问,毕竟二球对自己还是百般呵护,非常体贴的,又勤劳肯干,日子还算过得去。

慢慢地豆腐西施怀上了孕。和所有孕妇一样,一样的安胎,一样的浮肿,怀胎十月日子不偏不倚非常足。这天在灶台前面破了羊水,正好赶上二球乡间劳作回来,二球马不停蹄地去请了接生婆回来接生。

豆腐西施喊破了喉咙,喉中泛起丝丝血腥。孩子终于坠地。真的是坠地。

接生婆大吼一声撒了手就往外跑。二球从门外冲进来急忙从地上捡起孩子。

孩子……没有脸。

整张面孔都是血肉模糊的,整个头后脑勺还是完整的皮肤,可是没有面孔没有耳朵,肉乎乎的像是一个在雨里被人踩烂的绣球。

孩子根本没有啼哭,除了小手小脚还带有一点点母体的温度之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任何温度,冰冰凉凉。根本是一具死婴。豆腐西施挣扎着起身,看见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尖叫一声就昏了过去。

二球抱着孩子愣在原地顾不上去问老婆怎样,只是扑簌簌掉泪,半张着嘴巴:“报应啊。报应。”

黄昏的时候,人们都看见二球抱着那个怪胎穿过村子嘴里嘟嘟囔囔,人人都争着挤过来看又纷纷散去,骇得回家闭门。

二球来到小时候常来的河边,那时他常被爹娘找到提溜回家。此时此刻,他蹲坐在榕树下面。把孩子凑近水面,映出那张无面之脸。嘿嘿地傻笑着:“娘啊,你还是舍不得我啊。”

然后扑通一声,径自跳下水面。

浪花卷走了二球和他的孩子。卷走了他心心念念的新日子。娘的心愿终究是没有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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