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中心的工作实在轻松,秦姐、春姐们平常除了打打电话,向承接市府服务的物业公司、清洁公司传达一下领导的意见,就再没事可干了。余下的时间,大家要么在各人的电脑上玩游戏,要么聚在一起胡扯:
"昨晚我的一个远房外甥来探望,真把我给气死了。小家伙现在一家公司开车。他来问我,能不能安排他进市府里当司机。他说他人机灵,又是我们家的亲戚。如能进市府,肯定大有作为。"春姐一边吃着秦姐的澳大利亚小麦饼,一边声色生动地讲述,"我费了好久口舌才让他明白,市府里要招一个司机,不是说招就招的。要打申请,等批,公开招考,一试二试。一旦红头文件公布了,多少人争着这碗饭。市局、区局好多领导的子女都在待业呢,哪轮得到你这乡下小子。"秦姐看春姐说得高兴,也抢着说一段:"现在的年轻人多天真。我老公有个远房侄子,刚考进H市一区规划局当秘书,才不过做几天呢,觉得自己得心应手了,问我能不能安排他进市府。我跟他说,你真是开玩笑,当时考公务员是怎么考的,现在去哪没有几道门槛,领导说提拔就提拔?别说是我老公,就是佟市,也不是说让你进就能立刻进的。"领导夫人们边聊边笑,全然不顾及李艳屏这个乡下来的年轻人的感受。听着她们的取笑,李艳屏感到心里有点梗着。
后勤中心这个地方,就像古代的皇宫,虽然没有明明白白地穿着龙蟒鹤鸡,可私底下辈份等级排得一清二楚。李艳屏到了后勤中心后,作为小字辈,中心所有的通知告示都由她起草,调派车辆、花草养护、清洁工换班这些工作,也几乎由她一个人完成。从秦主任到秦姐、春姐及至其他科员,没有人对这不合理的安排提出异议。李艳屏听他们在言谈中透露,所有刚进市府的年轻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后勤中心还有个特别之处,就是这里的同事学历普遍偏低,自从李艳屏进去以后,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一个堂堂的研究生"。初听起来像是表扬,其实是给她盖了顶铁帽子,冷不防之时给她重重一压。不管他们说这句话是因为嫉妒还是自卑,李艳屏为了这句话,每天都得干着后勤中心最难对付的行政工作。
只有当李艳屏成为佟定钦的秘书后,她才体会到这一段工作经验的宝贵。正是听了领导太太半遮半掩的闲谈,她才懂得市府这工作环境是多么的复杂,在表面的融洽之下隐藏了多少勾心斗角。过去她所看到的政治都是书本上印着的,现在,她靠着聪颖的理解能力,去体会秦姐、春姐们日常闲聊中的为官之道,懂得什么叫"领导的意图",懂得什么是"政治手腕",甚至学会了"当说不说"、"指桑骂槐"、"借刀杀人"这些政治术语。
李艳屏记得有一次,她正在埋首写报告时,忽然听到秦姐那压低了,但仍然极尖利的声音说:"不会吧,被拍下来了?蓝主任这回有点麻烦了。"春姐带着一脸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说:"他们这些做领导的,时时像在走钢丝,说着一个不注意,就出大祸了。"李艳屏初听没在意,后来才慢慢了解到,原来市府城建办的蓝主任,上班时被一群到市府上访的老工人们拦住。两方不知怎么起了争执,那位蓝主任起了火气,在推撞中踹了老工人一脚,正好被《H市日报》的记者拍到。
"听说这批工人的问题就是蓝主任在某局当领导时遗留下来的,人家根本就认定了他是罪魁祸手。"秦姐一语下判断。
"事情倒不大,可真是让蓝主任倒霉了"春姐说,"市府门口老是围聚着静坐示威,今天是下岗职工,明天是重大冤案。唉,吴书记亲自下过指示,说是不准驱赶上访群众,好让市里的领导干部们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你看,问题多着呢,谁碰上谁倒霉。"秦姐故作神秘,把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天天有记者埋伏在市府门口。这一次,大概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否则也不会直接冲着蓝主任去。""市府里的这些领导,谁敢保证自己在底下区局工作时没出什么问题。吴书记的指示对群众一点帮助也没有,反而便宜了有些人'借刀杀人'。"春姐皱着眉头说。
李艳屏默默地敲着键盘起草文件,手心里密密集集地出着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