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书记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市里,这在当今的中国,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他经历过的几次市委书记、市长上任时的隆重就职仪式,哪一次不是市直机关干部奔走相告。会议之前,市委组织部和两办布置会场,排领导座次,轿车鱼贯奔忙,人们争相目睹新领导的尊容。新领导那慷慨的就职演说,在散会后都会被干部们低声交头接耳地评头论足。他甚至联想到自己每次和市委领导送新任县委书记、县长到任那些令干部们惊恐的场面。然而,管也平彻底打破了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形成的规矩。他的心里一阵慌乱,不知不觉地朝前大门走去,正在这时,他看到秦市长的车子进了大门,心想着该怎么把管也平已经到市里的事和秦市长说。
送走了刘兵。管也平坐到床边,拿出手机:“喂,市计委吗?请问鲁一楠同志在吗?”
“你哪里?……请打3489637。”
管也平又拨通电话,低声问:“请问鲁一楠同志在吗?”
“我是鲁一楠,请问你是哪里?”
“一楠,你听后别在办公室嚷,马上到我这里来。我是管也平!”管也平采用写新闻的办法,首先把重要的话放在开头说了,然后才报出自己的名字。
真的,鲁一楠大吃一惊,若不是管也平先叫他别嚷,说不定他会对着电话大声叫他的名字。老同学了,多年不见,不知现在如何,总不会像他这样举步艰难吧!
鲁一楠大声说:“好家伙,是你!你在哪儿?”
“我就在市政府第一招待所B搂208房间。”
“我马上就到!”
鲁一楠放下电话,冲下楼,跳上自行车,飞也似的朝招待所赶去。上了B楼,到了208房间门口,他只敲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地推门进了屋。管也平迎上去,两人兴奋地握着手,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人相互间看了半天,还是管也平先说话了:“来,坐、坐、坐,一楠。”
鲁一楠目光在屋内扫上一圈问:“就你一个人?出差!”
管也平把他按到那张椅子上说:“你现在怎么样,混得还好吗?”他发现鲁一楠头发蓬乱,胡楂也长出来的,心里有些怀疑。当年那样一个标致的男子,算是帅哥,如今40岁刚出头,正是男人成熟的时候,也正是干事业的大好机会,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不修边幅呢?
鲁一楠看着老同学,苦笑着说:“还算好,你呢?”
管也平说:“先说你,你比我大一岁,长兄先来!”
鲁一楠刚才见到老同学那一阵兴奋,被驱走了的不快,倏地飞回眉梢。管也平立即感觉到老同学心中必有不快之事。于是说:“一楠,人生不顺心之事常常是十之八九,你我都是耿直爽快人,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也许发泄出来会痛快一些。一吐为快嘛!也许……”后面他想说也许“我能帮助你”,可是没有说。
他还不想过早地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害怕对他坦露思想会有约束。
鲁一楠看看老同学,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老同学,郁在我心中的苦闷已经两年了,我真的不想对任何人说。如今官场上吹牛拍马,阿谀取容,奸臣当道,领导黑白不分,是非颠倒,腐败严重。我这样的人已经不适应时代的需要了。俗话说:‘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能封侯。’不瞒你老弟说,我已经被晾起来快两年了!什么职务也没有,上班看看报,牛也不能吹。哪怕我说一句话,就会有人添油加醋地去向头头打小报告。主观武断的当权者又不调查,渐渐地,我成了一个坏人了。后来我干脆什么也不说,静静地搞自己的事业。”
“什么事业?”
“创作!”
“能把你这段时间的经历说给我听听吗?”
“我们科里的一个部队转业干部,这人是我接收过来的,典型的奴才。偏偏那个分管人事的副主任和他是同乡,于是两人相互勾结,拉帮结派,看看谁不顺眼,就千方百计地打击、陷害。这个家伙官迷心窍,给一把手当奴才,拍马屁像哈巴狗一样。经过他们的一番精心策划,党组要提拔他,这都属正常。大概是他对我存有戒心,背着我自己为自己填报干部任免呈报表,自己为自己搞考察材料,谁知这事被我发现后,他心里很不安,决心除掉我这个眼中钉。于是和那个副主任设计陷害我。原本想开除我的党籍,但无奈理由不足。不久就把我这个副科长给免掉了,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快两年了,从没有人过问我的事。你说我这个闲人干什么呢?”
管也平拍了一下床说:“简直是无法无天,凭你老兄的能力、水平、才干、魄力,当个县委书记那是绰绰有余的。还有你们的那个转业干部的科长,怎么能自己为自己搞提拔材料呢?想当官也不是这么想的呀!党内对领导干部还有回避制度,这种人也太官迷心窍了!一楠,我一定会为你申这个冤的!”最后一句话,管也平说漏嘴了。
鲁一楠却没有意识到,于是叹了口气说:“也平,我也没有任何奢望了,改弦易辙,写几本书留给世人,也算作点历史贡献吧!”
“那对你的不公正对待就算了,哪有这样对待一个干部的?公理何在!”
“也平,不说这些了。你这次来此有何事情?怕是我也帮不上你的忙了!”
“不,这样说来,我真的需要你帮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