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秋天的一个夜晚,一个电话不期而至。妻子珍妮外出,我正在给三个饿坏了的小家伙准备晚餐。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在了餐桌旁。在电话响到第三声的时候,我刚刚捞出意大利面,并把番茄酱搅拌到沙司酱中,我匆忙抓起了电话。
“约翰!”透过听筒,父亲的声音隆隆响。他听起来异常愉快。尽管已是八十六岁的高龄,他依然身体健硕。还像年轻时那样,每天清晨他都要做健身运动,其中包括四十个俯卧撑。他喜欢户外劳作,坚持自己修剪草坪、整理花园、清扫积雪、爬到屋顶清理凹槽。他拥有着十几岁青年般的精力,能够快速地上下自家的楼梯。每天还可以保证六个小时的睡眠。他的笔法优雅自如,同1940年他在通用汽车公司当工程师时一样精准。他仍然坚持锻炼自己的思维,每晚一边轻轻松松地玩着报纸上的填字游戏,一边吃着花生。吃花生时他爱用筷子夹--他的标志性动作,这样手指就不会油乎乎的了。
他每天都嫌时间不够用。再有十四年,他就要成为一位百岁老人了。他开玩笑地说,除非等生命结束了,他才能有闲暇时间读他所列的休闲读物。他总是会说:“等我‘退休’了……”
“嗨,爸爸,怎么了?”
他说:“只是问候一下。大家都好吗?”我马上把话题转到孩子身上,告诉他孩子们都很好。我一边把意大利面和调味汁端上来,一边漫无目的地和父亲聊了几分钟。
我把手放在嘴边,告诉孩子们是爷爷的电话,示意让他们小声点。
我对父亲说:“他们都向您问好呢。”
父亲停顿了很长时间说:“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我问父亲:“妈妈好吗?”
我们兄妹几个平时都担心妈妈。这些年来,她身体越来越虚弱。她腰部和臀部的情况恶化,导致她几乎不能动弹。近几年,她的记忆力也开始减退,反应迟钝起来。父亲成了全职保姆。帮她洗澡、穿衣服和进行看似可笑的每天大量而复杂的药物治疗。像工程师一样,父亲会用精确的流程图来安排每天的药物治疗。家里有治心脏病的药,有治糖尿病的,治关节炎的,治疼痛的,还有医生提到的关于治疗老年痴呆早期症状的药物。尽管父亲语调欢快,但是每次电话一响,我都想知道这次会不会是一个坏消息。
父亲说:“她很好。是关于我的,我今天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我走出厨房,离孩子们有些距离,问:“怎么了?”
“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他说,“最近我总是感到筋疲力尽,不过没什么大事,仅仅是太累了。”
“嗯,您有太多的事要做,照顾妈妈、照顾家、照顾所有的事。”
“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能太累了。但是几天前我带你妈妈去鲍勃医生那儿做例行检查。医生看了我一眼说,‘还好吗?你看起来脸色苍白。’我告诉她只是有一点疲惫,别的并无大碍。她说,‘好吧,让我们为你检查一下以确保不是贫血。’鲍勃医生把我送进了实验室并取了血液样本。”
“然后呢?”
“然后结果出来了,果然,她是对的,我是贫血。”
“所以给你一些补铁的或别的药,对吗?”
“是的,他们可以治疗贫血,但是还有一些更严重的,贫血只是一种更严重疾病的征兆。”
“还有别的东西?”
他犹豫了片刻,我知道他在仔细地选择合适的词语。
“当把我的血样取回来的时候,鲍勃医生说他们希望进一步检查来排除别的可能。”
我把电话放在耳旁,等待着。
“他们告诉我,是白血病的一种,并且……”
“白血病?”这个词立刻在我脑中炸开。
“不是恶性的那种,”他赶紧说道,“人们一般听说白血病后会认为是急性白血病,那种是来势凶猛,很快夺命的。我得的不是那种,我这种叫做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这种病就是安静地待在我的血液中罢了,医生说它可以潜伏在人体中很多年,像冬眠一样。”
“多少年?”我问。
“几年到十几年甚至二十年都有可能。”父亲说。
他的话在我脑海里翻滚。“那么,没有什么大事,对吗?”我问,“它可能只是一直睡在那里罢了。”
“医生就是这么说的。她的原话是,‘去放心过你的日子吧,理查德,忘记这件事。’这是她告诉我的。我不用担心,他们会研究症状,像贫血那个病一样,四个月检查一次我的血样。”
“对于那句‘不要担心’你怎么理解的?”我问。
“就不担心呗,现在看着没啥事,”他说,“我只是想保持健康,这样才能一直照顾你妈妈啊!”
在隔了几个州远的电话里,我有种说不出的乐观。爸爸总是撑得住,从通用退休后不久,得了心脏病,他撑过去了;我结婚后,他患了前列腺癌,也撑过去了。爸爸,一个拥有坚强毅力、勇敢迎接各种挑战的男人,这次一定也能撑过去。那潜伏的癌症只是需要好好看守,爸爸会精神抖擞地成功迈进九十岁,他会继续和妈妈共享那磕磕绊绊的、用了半个世纪打造的生活。
“真的不碍事,”爸爸让我放心,“我会听医生的话,试着忘记它。”
我问:“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他坚持,“我很好,真的。”
“您确定?”我问。
“当然,”他说,然后他提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要求,一个看似很简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满足的要求。然而对我来说却很困难。
“只要你们记着为我祷告。”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