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7)

我曾经想过转换一种职业,难道我不能像别的女子那样做一些别的工作吗?我已经没有可能当教师、护士,或者写字楼的秘书或文员,但我难道不能到商店去当售货员,到面包店去卖面包,甚至是当一名清洁女佣?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只要求一日的餐宿,难道无处可以容身?说实在的,凭我的一手技艺,我真的可以当那些新娘的美容师,但我不敢想象,当我为一张嘴唇涂上唇膏时,嘴唇忽然咧开而显出一个微笑,我会怎么想,太多的记忆使我不能从事这一项与我非常相称的职业。只是,如果我转换了一份工作,我的苍白的手脸会改变它们的颜色吗,我的满身蚀骨的防腐剂的药味会完全彻底消失吗?那时,对于夏,我又该把我目前正在从事的工作绝对地隐瞒吗?对一个我们至亲的人隐瞒过往的事,是不忠诚的,世界上仍有无数的女子,千方百计地掩饰她们愧失了的贞节和虚长了的年岁,这都是我所鄙视的人物。我必定会对夏说,我长时期的工作,一直是在为一些沉睡了的死者化妆。而他必须知道、面对,我是这样的一个女子。所以,我身上并没有奇异的香水气味,那是防腐剂的药水味;我常常穿白色的衣裳也并非由于我刻意追求纯洁的形象,而是我必须如此才能方便出入我工作的地方。但这些只不过是大海中的一些水珠罢了。当夏知道我的手长时期触抚那些沉睡的死者,他还会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跃过急流的溪涧吗?他会让我为他修剪头发,为他打一个领结吗?他会容忍我的视线凝定在他的脸上吗?他会毫不恐惧地在我的面前躺下来吗?我想他会害怕,他会非常地害怕,他就像我的那些朋友,起先是惊讶,然后是不喜欢,结果就是害怕而掉转脸去。怡芬姑母说:如果是由于爱,那还有什么畏惧的呢。但我知道,许多人的所谓爱,表面上是非常刚强、坚韧,事实上却是异常地懦弱、柔萎;吹了气的勇气,不过是一层糖衣。怡芬姑母说:也许夏不是一个胆怯的人。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对我的职业不作进一步的解释的缘故,当然,另外的一个原因完全由于我是一个不擅于表达自己思想的人,我可能叙说得不好,可能选错了环境、气候、时间和温度,这都会把我想表达的意思扭曲。我不对夏解释我的工作并非是为新娘添妆,其实也正是对他的一场考验,我要观察他看见我工作对象时的反应,如果他害怕,那么他就是害怕了。如果他拔脚而逃,让我告诉我那些沉睡的朋友:其实一切就从来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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