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参观一下你的工作吗?
夏问。
应该没有问题。
我说。
她们会介意吗?
他问。
恐怕没有一个会介意的。
我说。
夏所以说要参观一下我的工作,是因为每一个星期日的早上我必须回到我的工作的地方去工作,而他在这个日子里并没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做。他说他愿意陪我上我工作的地方,既然去了,为什么不留下来看看呢。他说他想看看那些新娘和送嫁的女子们热闹的情形,也想看看我怎样把她们打扮得花容月貌,或者化妍为丑。我毫不考虑地答应了。我知道命运已经把我带向起步跑的白线前面,而这注定是必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我在一间小小的咖啡室里等夏来,然后我们一起到我工作的地方去。到了那个地方,一切就会明白了。夏就会知道他一直以为我为他而洒的香水,其实不过是附在我身体上的防腐剂的气味罢了;他也会知道,我常常穿素白的衣服,并不是因为这是我特意追求纯洁的表征,而是为了方便我出入我工作的那个地方。附在我身上的一种奇异的药水气味,已经在我的躯体上蚀骨了,我曾经用过种种的方法把它们驱除,直到后来,我终于放弃了我的努力,我甚至不再闻得那股特殊的气息。夏却是一无所知的,他曾经对我说:你用的是多么奇特的一种香水。但一切不久就会水落石出。我一直是一名能够修理一个典雅发型的技师,我也是个能束一个美丽出色的领结的巧手,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看我的双手,它们曾为多少沉默不语的人修剪过发髭,又为多少严肃庄重的颈项整理过他们的领结。这双手,夏能容忍我为他理发吗,能容忍我为他细意打一条领带吗?这样的一双手,本来是温暖的,但在人们的眼中已经变成冰冷,这样的一双手,本来适合怀抱新生的婴儿的,但在人们的眼中已经成接抚骷髅的白骨了。
怡芬姑母把她的技艺传授给我,也许有甚多的理由。人们从她平日的言谈中可以探测得清清楚楚。不错,像这般的一种技艺,是一生一世也不怕失业的一种技能,而且收入甚丰,像我这样一个读书不多、知识程度低的女子,有什么能力到这个狼吞虎咽、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去和别的人竞争呢。怡芬姑母把她的毕生绝学传授给我,完全是因为我是她的亲侄女儿的缘故。她工作的时候,从来不让任何一个人参观,直到她正式收我为她的门徒,才让我追随她的左右,跟着她一点一点地学习,即使独自对着赤裸而冰冷的尸体也不觉得害怕。甚至那些碎裂得四分五散的部分、爆裂的头胪,我已学会了把它们拼凑缝接起来,仿佛这不过是制作一件戏服。我从小失去父母,由怡芬姑母把我抚养长大。奇怪的是,我终于渐渐地变得愈来愈像我的姑母,甚至是她的沉默寡言,她的苍白的手脸,她步行时慢吞吞的姿态,我都愈来愈像她。有时候我不禁感到怀疑,我究竟是不是我自己,我或者竟是另外的一个怡芬姑母,我们两个人其实就是一个人,我就是怡芬姑母的一个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