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戈壁滩(6)

把物事从抽屉中倒转出来时,有些物体并不滚动,只发出一片哐啷哐啷的声音,这些声音,或者来自我的打火机,或者,来自我的一面极小的圆镜。我已经不记得这圆镜怎么会进入我的住屋,并且在我的抽屉中长期占有一席之地,只知道它已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没有一天不在打开抽屉时见到它,而且,见到了镜子,仿佛有一个声音自一个奇异的处所升起:哈里路亚,我们活着。

我每天出外工作,即使是星期日,我也有我的去处,而这,就是我每天必须打开抽屉的缘故。我必须打开抽屉,拿取我的钱包、我的香烟、我的匙串,以及我的身份证明文件。每次打开抽屉,我会看见我的镜子仰卧在抽屉的侧角,仿佛一个宁静的小湖。在镜子里,我看见我自己。

从来没有人打开我的抽屉,别的人有别的抽屉,而我的抽屉完全属于我自己,因此,在我小小的抽屉里,只一直居住着我的镜子,而我的镜子里一直只居住着我。日子久了,我已经习惯,在打开抽屉的时候,既不忙于拿取匙串和钱包,也不着意把打火机和香烟放进口袋,我会对抽屉角落的镜子匆匆一瞥,看看我在不在镜子里边。镜子从来没有令我失望,于是我知道,我并没有失踪,我一直安然无恙地存在在我的抽屉里。

事实上,日子过去了许多,我每次打开抽屉,看见的已经不再是镜子,而是我自己。呵,这个可不是我的鼻子?这两边的可不是我的耳朵?我觉得很安慰,因为我的鼻子和我耳朵在我的抽屉里一直过着平静、安适的日子。于是,我轻轻地把抽屉推上,不要打扰了我的鼻子和我的耳朵在抽屉内的宁谧。

许多年来,我一直为自己身在何处而感到烦忧,我不知道,在这茫茫的宇宙中,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可是,我渐渐地知道了,我是渐渐渐渐地知道的,我是从每天多次打开抽屉时终于找到了事情的真相,我原来一直住在我自己的一个抽屉里。当我明白,我原来在这天地中间果然有一处寓所,这使我感到无比的快乐。我不必再为我原是浮萍一片,或我本如白驹过隙而感叹人生。

在我的抽屉内,位于我的镜子旁边,是我的身份证,我每天离家出外,总要打开抽屉,把身份证取出来放在口袋中,然后拿取其它琐碎的物事,诸如钱包、原子笔之类;如果从外面归来,我也会打开抽屉,把身份证放回镜子旁边,再陆续放入我日常带备的芝麻绿豆或苹果梨子等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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