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病榻随记(1)

一九九八年病榻随记

之一

终于还是住进了医院。第一个礼拜,有理无情地先在左右肩、左右腕和右大腿上挨了五刀,以致动弹不得。尤其是左腕上那一刀,小小一个手术却给弄得“大出血”,那位医生一开始就毛手毛脚的,我一直有点“心理障碍”,结果真的给弄成了“半残”!夜里痛得睡不着,胡思乱想,叫做“意识流”。竟由那个毛手毛脚的医生想到了“理想国”,因为“理想国”里的医生肯定不该是这样的。

“理想国”离不开柏拉图。按柏拉图的意见,让哲学家来当国王,那国王就“理想”了。其实那真是匪夷所思。首先哲学家在人群中微乎其微,其次哲学家是各种各样的。假如让反理性主义的新潮派去当国王,那还不乱了套!咱们的古训:“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也是“理想国”,人人都是圣贤。那不仅不可及,甚至也不可望。

这些都叫做“乌托邦”。一个人要是没有一点儿“乌托邦”,大概就心为死灰,没有什么生气了。不过,我的“理想国”没那么多高深的哲理。我想我的“理想国”是低标准的:人人应该是干什么像什么,不拆烂污。譬如说,干医生的,就要像个医生,医术医德都离不开个“医”字。譬如做学问,那就好好做学问。“理想国”里的学者跟“明星”是两回事(此处对“明星”绝无贬义,特此声明)。简单地说起来,叫做各司其事、各尽其责。

各司其事,没那么便当。就拿我家门前那片草地来说吧。几年前刚搬到这里时,那是绿茵茵的一大片,像一方大地毯,据说是上好的细草种。不料想有两年园林工人没有来修剪浇灌,一时间野草疯长,行人更不加爱惜,有的随意践踏,有的特意上草坪里练气功、“接地气”。好端端的草坪成了癞痢头。我们到处打电话、写信呼吁;半年之后居然感动了某区的园林局,后来一个处长和一名干部专程到我家“征求意见”。我受宠若惊地说了半天,他们也耐心谦虚地解释了半天,说来说去我只听懂了一个意思:“资金没到位”,所以工人不干了。又是一年过去了,虽然有园林工人偶来光顾,但那草坪再也不像当初那样绿茸茸的了。

于是,在我的“理想国”里,我家门前的那片草地突然复原了。我仿佛一下子飞到了剑桥大学一进门的那块没有一丝儿杂色的大草坪旁。十多年前,我陪楚图老到剑桥,李约瑟陪着我们,校长特意邀请我们穿过草坪,说没有人去踏上这草坪,只有贵宾例外。果然,我发现没有一个人抄近道去干扰那绿色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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